江南水鄉的清晨總是帶著幾分朦朧的霧氣,柳如眉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望著院子里那株開得正艷的海棠,輕輕嘆了口氣。這是父母離世后,她被表哥趙德才接來照顧的第三個年頭。二十歲的年紀,本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可她卻寄人籬下,每日除了做些針線活計,便是幫表哥料理家務。
"如眉,起了嗎?"門外傳來趙德才的聲音,溫和中帶著幾分刻意。
"起來了,表哥。"如眉迅速擦去眼角的濕潤,轉身去開門。趙德才站在門外,一身靛藍色長衫,面容白凈,看上去倒像個讀書人。可如眉知道,這位表哥表面斯文,背地里卻常與鎮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趙德才上下打量著如眉,目光在她纖細的腰肢和清秀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才笑道:"今日天氣好,我帶你去城里逛逛如何?你也該添置些新衣裳了。"
如眉心中警覺,這三年來表哥從未主動提出帶她出門,今日怎會突然這般好心?但她面上不顯,只是低頭輕聲道:"多謝表哥美意,只是家中還有繡活未完成..."
"那些破繡活算什么!"趙德才不耐煩地揮揮手,隨即又換上笑臉,"你整日悶在家中也不好,出去散散心。聽說城里的醉仙樓新來了個蘇州廚子,做的點心極好,我帶你去嘗嘗。"
如眉還想推辭,趙德才卻已轉身離去,只丟下一句:"半個時辰后出發,你準備一下。"
關上門,如眉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父母去世前將家產托付給趙德才保管,約定等她出嫁時歸還。可這三年來,趙德才不僅絕口不提此事,還時常暗示她應該"知恩圖報"。想到這里,如眉從枕下摸出一塊繡著并蒂蓮的手帕,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帕角還繡著一個小小的"柳"字。
"爹,娘,女兒一定會守住柳家的清白。"如眉將手帕貼身收好,決定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小心應對。
馬車顛簸了兩個時辰才到城里。一路上,趙德才異常熱情,不停地說著城里的新鮮事,還特意買了糖葫蘆給如眉。如眉小口吃著,心中卻越發不安——表哥的表現太反常了。
"到了,這就是醉仙樓。"趙德才扶如眉下車,指著面前一座裝飾華麗的二層小樓。樓前掛著紅燈籠,幾個衣著鮮艷的女子正在二樓憑欄說笑,那笑聲聽在如眉耳中格外刺耳。
這哪里是什么酒樓?分明是...如眉心頭一緊,轉身就要走,卻被趙德才一把拉住。
"表妹別急啊,"趙德才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今日帶你來,是有貴人想見你。只要你乖乖聽話,日后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如眉臉色煞白,聲音卻異常堅定:"表哥這是何意?我要回家!"
"回家?"趙德才冷笑,"你那破家早就被我賣了。實話告訴你,今日醉仙樓的金三娘看中了你,出價五十兩銀子。你若是識相,就乖乖進去;若是不識相..."他拍了拍腰間,那里隱約露出一截短棍的影子。
如眉知道硬拼不過,強壓下心中恐懼,勉強點頭:"表哥別生氣,我...我聽話就是。"
趙德才這才滿意地笑了,拉著她往醉仙樓走去。如眉悄悄將手伸入袖中,摸到那塊繡帕,用力攥緊——她必須保持清醒,尋找逃脫的機會。
醉仙樓內香氣濃郁得令人頭暈。趙德才帶著如眉穿過喧鬧的大堂,徑直上了二樓,推開一間雅室的門。里面坐著個四十出頭的婦人,一身綾羅綢緞,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正是老鴇金三娘。
"哎喲,這就是趙公子常提起的表妹吧?果然生得標致!"金三娘起身圍著如眉轉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貨物,"身段也好,是個好苗子。"
如眉低著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金三娘身上濃烈的香氣混合著酒氣,讓她幾欲作嘔。
"三娘,人我帶來了,銀子呢?"趙德才迫不及待地問。
金三娘拍拍手,一個小丫鬟端上個紅布蓋著的托盤。掀開紅布,里面整齊碼著五錠銀子。趙德才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卻被金三娘攔住。
"急什么?總得讓姑娘簽了賣身契。"金三娘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鋪在桌上,"來,按個手印就行。"
如眉猛地抬頭,眼中含淚:"表哥,你真要賣了我?"
趙德才避開她的目光,不耐煩道:"別說得這么難聽。三娘這里吃香喝辣,比跟著我強多了。快按手印!"
金三娘笑著遞上印泥:"姑娘別怕,來了我這里,保管你穿金戴銀。那些窮酸日子,有什么好留戀的?"
如眉知道此刻反抗只會招來更粗暴的對待。她顫抖著伸出手,卻在即將觸到印泥時"不小心"打翻了茶盞。
"哎呀,對不起!"如眉慌忙用繡帕去擦,趁機將帕子塞進了袖中暗袋。
金三娘皺眉,命人換了新茶。趁這空檔,如眉飛快地掃視房間——窗戶緊閉,門外站著兩個壯漢,逃跑幾乎不可能。
"快點按手印,別磨蹭了!"趙德才催促道。
如眉深吸一口氣,忽然捂住肚子:"我...我肚子疼,想如廁..."
金三娘與趙德才交換了個眼神,最終點頭:"小翠,帶她去。看著點,別讓她跑了。"
名叫小翠的丫鬟領著如眉出了雅室。走廊上,如眉壓低聲音問:"小翠姐姐,這里可有后門?"
小翠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姑娘別想了,進了醉仙樓,除非死了,否則出不去的。"
如眉心中一沉。回到雅室后,她裝作順從地按了手印,卻在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屈服。
趙德才拿了銀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如眉望著表哥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這個仇,她記下了。
金三娘滿意地收起賣身契,拍拍如眉的臉:"從今往后,你就叫'海棠'。好好學著怎么伺候人,過幾日就給你安排客人。"
如眉被帶到一間狹小的廂房,里面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梳妝臺。門從外面鎖上了,窗戶也被木條釘死。她坐在床邊,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但很快,她擦干眼淚,從袖中取出那塊繡帕——這是她唯一的武器了。
接下來的日子,如眉表面順從,暗中卻時刻尋找機會。金三娘派人教她琴棋書畫、歌舞技藝,她都學得認真,卻始終拒絕接客。每當有客人點名要她,她不是裝病就是故意出錯,惹得客人掃興而歸。
一個月后的傍晚,金三娘終于失去了耐心。她帶著兩個壯漢闖進如眉的房間,惡狠狠地說:"海棠,你別給臉不要臉!今晚劉員外點名要你,你若再耍花樣,別怪我不客氣!"
如眉知道這次躲不過去了,她平靜地問:"能否讓我梳洗打扮一下?"
金三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點頭:"給你半個時辰。小翠,看著她!"
小翠留下為如眉梳妝。如眉一邊梳頭,一邊低聲問:"小翠姐姐,你也是被賣來的嗎?"
小翠手一頓,輕輕"嗯"了一聲。
"想回家嗎?"如眉又問。
小翠苦笑:"怎么不想?可我爹欠了賭債,自愿賣的我。就算回去,還會被賣第二次。"
如眉不再說話,專心梳妝。她特意選了件素雅的衣裙,發間只簪一朵絹花,看上去清麗脫俗。梳妝完畢,她從枕下取出那塊繡帕,輕輕放入袖中。
"姑娘帶著這帕子做什么?"小翠好奇地問。
如眉微微一笑:"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帶著它,我心里踏實些。"
小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領著她去了劉員外所在的雅間。
劉員外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一見如眉就兩眼放光,拉著她的手不放。如眉強忍惡心,假意逢迎。酒過三巡,劉員外已有些醉意,如眉趁機提議:"聽聞員外精通音律,不如讓小女子獻上一曲?"
劉員外大喜,命人取來琵琶。如眉接過,指尖輕撥,唱起一首自創的小調。歌詞表面是歌頌江南美景,實則暗藏玄機——她在向可能存在的有心人求救。
曲至半酣,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身后跟著幾個衙役打扮的人。
"打擾了。"男子拱手,聲音沉穩,"在下路過此地,被姑娘的琴聲吸引。不知可否請教這曲子的名字?"
劉員外正要發怒,卻在看清來人面容后臉色大變,慌忙起身行禮:"李、李大人!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如眉心中一動——這位"李大人"莫非就是新任巡撫李正清?聽說他為官清正,最恨欺壓百姓之事。
李大人擺擺手,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如眉身上:"姑娘方才所唱'繡帕藏鋒待時機',是何典故?"
如眉知道機會來了,她緩緩從袖中取出那塊繡帕,雙手奉上:"回大人話,這帕子是民女母親所留,上面的繡紋暗藏家傳針法。民女...民女是被拐賣至此的。"
金三娘聞訊趕來,聞言立刻尖聲道:"胡說!她是有賣身契的,白紙黑字寫著呢!"
李大人接過繡帕,仔細端詳著上面的繡紋,忽然臉色一變:"這針法...姑娘可是姓柳?"
如眉驚訝地點頭:"民女柳如眉,家父柳明遠。"
李大人長嘆一聲:"柳兄與我乃同窗好友,十年前一別,竟成永訣..."他轉向金三娘,聲音陡然轉冷:"這賣身契是如何得來的?從實招來!"
金三娘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李大人一揮手,衙役立刻上前將她拿下。
如眉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大人,民女的表哥趙德才為貪圖錢財,將民女騙賣至此。求大人為民女做主!"
李大人點頭:"柳姑娘放心,本官定會還你公道。"他轉向劉員外,冷聲道:"劉員外身為地方鄉紳,竟來此等地方作樂,實在有辱斯文。回去閉門思過吧!"
劉員外連連稱是,灰溜溜地走了。
當夜,趙德才正在家中數著賣表妹得來的銀子,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看,竟是幾名衙役。
"趙德才,你涉嫌拐賣良家婦女,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衙役亮出鐵鏈。
趙德才大驚失色:"官爺是不是搞錯了?我趙德才一向安分守己..."
"少廢話!柳如眉已經告到巡撫大人那里了,你還想抵賴?"
聽到"巡撫大人"四個字,趙德才腿一軟,癱坐在地。他知道,自己完了。
三日后,公堂之上。李大人親自審理此案。如眉當堂指控趙德才侵吞家產、拐賣親眷;金三娘為求自保,也供出了與趙德才勾結的細節。證據確鑿,趙德才無從抵賴,只得認罪。
"趙德才,你身為柳如眉的表哥,本應照顧孤女,卻為貪圖錢財,行此卑劣之事。按律當杖責八十,流放三千里!"李大人一拍驚堂木,宣判道。
衙役將面如死灰的趙德才拖了下去。金三娘也因買賣人口被判入獄。如眉終于重獲自由,跪地叩謝李大人恩情。
李大人扶起她,溫聲道:"柳姑娘不必多禮。你父親生前與我交好,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當照顧你。你可愿隨我去省城?我夫人一直想要個知書達理的伴讀。"
如眉含淚點頭:"多謝大人收留。只是..."她猶豫片刻,"民女想先回家鄉一趟,祭拜父母,也看看家中舊物..."
"這是自然。"李大人點頭,"我派兩名差役護送你回去,三日后啟程如何?"
如眉再次叩謝。走出衙門時,陽光正好,照在她清瘦的臉上。她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氣,握緊了那塊繡帕——正是這方小小的繡帕,藏著她的機智與勇氣,幫她等來了轉機。
而此時的趙德才,正在陰暗的牢房中瑟瑟發抖。八十杖責下來,他已是皮開肉綻,想到即將開始的流放之路,更是絕望至極。恍惚中,他似乎看到表妹站在面前,眼神冰冷地說:"表哥,我說過不會放過你的..."
"不!"趙德才驚恐地大叫,卻只引來獄卒的呵斥。他蜷縮在角落,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貪心不足蛇吞象,害人終將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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