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有個年輕書生,名叫宋清竹,生得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走在街上,大姑娘小媳婦都忍不住多瞧兩眼。
這還不算,他學問也好,待人又謙和。
街坊鄰居提起他,沒有不豎大拇指的:"這孩子,將來必定是個狀元郎的料!"
可偏偏啊,老天爺最愛跟人開玩笑。
這一天,宋清竹正在書院里讀書,忽然"咕咚"一聲栽倒在地,臉色煞白,氣若游絲。
同窗們慌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參湯,可這書生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眼瞅著就不行了。
沒過半日,竟徹底斷了氣!
"這……這莫不是撞了邪?"同窗們面面相覷,嚇得腿肚子直哆嗦。
有人提議:"趕緊請個高僧來超度,別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于是大伙兒湊錢,請來了京城有名的慧明禪師。
老和尚盤腿而坐,敲著木魚念《往生咒》,念著念著,忽然眉頭一皺,嘴角竟浮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大師,可是有什么不妥?"同窗們緊張地問。
慧明禪師搖搖頭,只道:"有趣,有趣。"
再問,卻閉口不言了,只管繼續念經。
眾人摸不著頭腦,只得按規矩把宋清竹葬在了城外亂葬崗旁——沒辦法,他家遠在千里之外的鄉下,遷葬的銀子,哪是他們這些窮書生湊得起的?
當夜,月黑風高,亂葬崗上陰風陣陣。
忽然,一陣凄厲的狗吠聲由遠及近,只見一條黑毛惡犬瘋了一般沖進墳地,身后還追著個舉著扁擔的漢子,邊追邊罵:"天殺的瘋狗!今兒非打死你不可!"
這惡犬可不是一般的野狗,它渾身漆黑如墨,唯獨一雙眼睛泛著幽幽綠光,獠牙外露,活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它有個外號,叫"黑閻王",街坊們提起它,沒有不咬牙切齒的。
為啥?因為這畜生專挑小孩咬!
今兒個晌午,它溜達到東街,看見王掌柜家的小孫子在門口玩泥巴,二話不說撲上去就是一口,生生把那孩子的臉咬得血肉模糊。
王掌柜抄起棍子就追,可這瘋狗跑得比鬼還快,一溜煙就沒了影。
"這黑閻王,遲早遭報應!"街坊們恨得牙癢癢,可偏偏誰也逮不著它。
就連衙門里那個號稱"神腿張"的捕快,追了它三條街,愣是連根狗毛都沒摸著。
這黑閻王被追得走投無路,一頭扎進了亂葬崗。
那漢子見四周陰森森的,心里發毛,罵了兩句便悻悻離去。
惡犬喘著粗氣,正打算溜回城里繼續作惡,忽然——
"嗖!"
一道幽白的影子從宋清竹的墳頭飄出,眨眼間鉆進了惡犬的身體!
黑閻王渾身一僵,眼珠子瞪得溜圓,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它體內翻騰。
過了半晌,它忽然抬起頭,眼神竟不再兇惡,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涼。
它沒有回城,而是轉身朝著深山的方向跑去。這一跑,就是春夏秋冬一輪回……
黑閻王——不,現在該叫它"黑兒"了——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餓得前胸貼后背。
走到一條湍急的河邊時,它終于撐不住,"撲通"一聲癱倒在岸邊,舌頭耷拉著,眼看就要餓死。
忽然,"嘩啦"一聲水響,一條肥碩的鯉魚自己跳上岸,在它腳邊撲騰!
黑兒一愣,抬頭望天——莫非是老天在暗中相助?
還有一回,黑兒在林子里撞見一頭獠牙森森的野豬。
那畜生紅著眼沖過來,黑兒餓得腿軟,根本跑不動。
千鈞一發之際,它腳下一空,"嗷嗚"一聲跌下懸崖!
本以為必死無疑,誰知半山腰橫出一叢老藤,像張網似的接住了它。
黑兒掛在藤蔓上晃晃悠悠,抬頭一看——那野豬正在崖上暴躁地轉圈呢!
山里的獵戶后來都說,這黑狗怕是得了山神庇佑。
有人親眼看見它領著迷路的采藥人找到出山的路;還有人說暴雨夜見過它蹲在破廟門口,替一群躲雨的行商守夜,趕走了來偷干糧的猢猻。
"哪是什么惡犬?分明是菩薩座下的靈獸!"百姓們紛紛改口。
那日春光明媚,黑兒路過城郊桃花林時,忽聞一陣婉轉戲腔:"良辰美景奈何天~"
只見個油頭粉面的戲子,正對著位錦衣小姐唱曲兒。
那小姐聽得入迷,手里的絹帕都快絞成了麻花。
黑兒卻瞧見:戲子一邊唱,一邊偷摸小姐腰間的玉佩。不過眨眼之間,小姐的荷包已到了戲子袖中。
原來啊,這戲子想攀高枝已久,當初這位官家小姐為他的唱腔所迷,愛上了他,不惜冒著名聲被毀的危險時常出來與他見面。
那戲子哄著小姐,今日要"金簪定情",明日要"銀兩做生意",連小姐房里的鎏金梳妝匣都搬空了。
后來日子久了,小姐兄長發現賬目不對。戲子怕被抓,索性連夜拐帶小姐私奔,想著日后死也能拉個墊背的。
卻不知黑兒一路尾隨,在客棧門口刨出戲子埋的贓物包袱。
最可恨的是,身后的追兵放箭時,戲子竟把小姐往箭矢上推!您瞧瞧這沒良心的東西,可把小姐氣得心碎極了。
千鈞一發之際,黑兒騰空躍起,三支箭"噗噗噗"全扎在它背上,血染紅了滿地桃花瓣。
小姐一家感念于黑兒的救命之恩,將它養在府里好吃好喝供著,光是伺候的仆人就有四五個,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旁人來看,這就是狗生的巔峰了。
可沒成想啊,黑兒在一個深夜悄悄離開了。
臨走前,它把小姐給的肉脯全堆在了破廟前。
小乞丐們驚醒時,只看見月光下一個遠去的黑影。
類似這樣的好事,黑兒做了不止一件。
"這黑狗神了!"賣炊餅的老王比劃著:
臘月初八,它給橋洞下的老乞丐叼來棉被,被角還繡著"李府"——正是三年前被戲子騙的那戶人家!
清明時節,它蹲在亂葬崗,守著個哭暈的寡婦直到天亮。
最奇的是,它見著衙役就躲,可上次縣太爺小妾偷漢子,它愣是叼著奸夫的褲衩游街示眾!
小乞丐阿毛逢人就說:"黑哥從不吃我們給的食物,有次還從醉漢手里救下我姐..."
連縣太爺都捋著胡子感嘆:"本官斷案三十年,還不如一條狗明察秋毫。"
此后的路途中,黑兒越發通人性:給獨居老嫗叼來取暖的柴火;替賣唱盲童趕走搶銅板的混混;深秋夜里,它趴在流浪兒們擠睡的草堆旁,用體溫給他們御寒。
最可貴的是,它救人從不吃答謝飯。
有富商想重金買它看家,它扭頭就走;窮苦人遞半個窩頭,它反倒用鼻子把食物往對方跟前拱。
就這樣,黑兒一路往前走,走過冬春夏秋,又到一年冬天,終于走到了它要去的地方。
黑兒踏著齊膝深的積雪走進村子時,天上正飄著鵝毛大雪。它的爪子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成了冰晶。
"汪、汪汪"它人立而起,用前爪輕輕叩響茅草屋的木門。叩門聲淹沒在風雪中,無人應答。
"哎喲我的老天爺!"隔壁探出頭來的王大嬸嚇得倒退三步,"這、這狗成精了?!"
黑兒轉頭望向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竟似含著淚水。
王大嬸突然福至心靈:"宋家老太太若是不在家的話,該不會又去后山了吧?今兒個可是..."她猛地捂住嘴。
后山小路上,黑兒突然加速狂奔。
在積滿雪的衣冠冢前,一個瘦小的身影面朝下倒在雪地里,身旁散落的紙錢已被新雪覆蓋大半。
"老太太!"王大嬸撲上去,"快醒醒啊!今兒是清竹的忌日,您要是也走了,他可真是..."
黑兒突然擠過來,先是用牙咬住老太太衣領往后拖,結果"刺啦"一聲——得,衣服扯破了!又改叼手腕,可老太太手腕跟冰溜子似的,狗牙剛碰上就打滑。
"造孽啊,這大雪天的..."王大嬸抹著眼淚給老太太搓手搓腳,"要不是神犬來了,老太太就..."
只見惡犬把濕漉漉的鼻子湊到老太太臉前,突然渾身一激靈,跟抽風似的開始刨雪。刨出個淺坑,竟把老太太往坑里拱!
老話說"雪窩子里最暖和",這狗竟懂這個理兒!它整個兒趴在老太太身上,毛都凍得豎起來了,活像只刺猬。
最絕的是,它伸出舌頭舔雪塊,含化了往老太太嘴里滴——好家伙,這哪是狗啊,分明是觀音菩薩座下的金毛犼!
等老太太被安頓好,黑兒已經轉身沖進風雪中。
它要去十里外的鄰村請郎中——這段路,當年宋清竹背著生病的母親走過無數次。
冰河上,黑兒踩裂薄冰跌進刺骨的水里,它掙扎著爬上岸,渾身結滿冰碴仍不停步。
山崖邊,它被狂風吹得滾落坡底,卻咬著藥包死不松口。
最后三里路,它幾乎是爬著前行,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凍裂的爪子已經血肉模糊。
老郎中跟著"血狗"邊走邊念叨:"活了六十歲,頭回被狗請出診..."
當一人一狗跌跌撞撞趕到時,老太太已經氣若游絲。
"奇跡啊!"老郎中號完脈驚呼,"這么重的寒氣,按理說..."
話音未落,床上的老太太突然睜眼。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黑狗,瞳孔縮得比針尖還小。
"張!世!榮!"這三個字從她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積攢一世的恨意。
"孽障!"老太太抄起掃帚就打黑兒,"挨千刀的白眼狼!當年偷官銀害我全家的就是你!"
王大嬸急忙阻攔:"老太太糊涂了?這是救命恩狗啊!"
"恩?"老太太顫抖著掀開黑兒左前腿的毛發,露出一個月牙形胎記,"就是這個記號!我死都不會認錯!"
原來啊,老太太方才在鬼門關打轉時夢到了上一世的情形。
上一世,老太太的丈夫張掌柜從雪地里撿回個奄奄一息的少年,好心將他撫養長大,教他讀書算賬,當親兒子養。
誰知這孽障長大后恩將仇報,竟在賬本里夾了官銀票子誣陷東家!害得張掌柜一家家破人亡!
少年手腕的月牙疤,和如今黑兒腿上的胎記分毫不差。
黑兒不躲不閃,任掃帚落在身上。
還嫌不夠解恨,老太太轉身抄起灶臺上的柴刀。
黑狗不但沒逃,反而往前爬了兩步,把腦袋貼在老太太腳前的地面上。
"老太太使不得啊!"王大嬸去攔,卻被一肘子撞在胸口。這哪像剛撿回條命的老嫗?分明是索命的惡鬼!
柴刀落下時,黑狗的左前腿應聲而斷。鮮血"嗤"地噴在土墻上,像極了當年張掌柜在牢里撞墻自盡時的血跡。
"這一刀是為我夫君!"老太太的唾沫星子混著眼淚,"他在雪地里撿你回來,你卻在公堂上作偽證!"
她又舉起柴刀,"這一刀是為我女兒!"第二刀砍在狗背上,"她才十二歲,在流放路上被官兵......"
黑狗痛得渾身痙攣,卻用剩下的三條腿撐起身子,把流血的斷肢往老太太跟前湊。它琥珀色的眼睛里,竟流露出解脫般的快意。
"瘋了...真是瘋了..."王大嬸癱坐在地,看著滿屋血跡。
"瘋?"老太太揪住狗耳朵,強迫它抬頭,"你問他瘋不瘋?上一世他吞了我家產業,娶了三房姨太太,享盡一世榮華,可有半分發瘋?!"
黑狗突然"嗚嗚"叫起來,許是血流過多,倒在地上,露出了心口處一道箭傷舊疤。
老太太突然怔住,柴刀"當啷"落地。
"這...這是清竹十五歲那年為給我買藥被山匪..."
說著,她老淚縱橫地趴在黑兒身上:"造孽啊,我的兒..."
老太太突然哭笑起來,"清竹三歲就會給我暖被窩,七歲冒雨給我采藥摔斷腿,進京趕考前一晚還熬夜給我納鞋底..."
"他越是孝順,我越是心疼,哪知道..."
黑兒突然"嗚"地一聲,用爪子扒開自己的毛發,露出滿身傷痕,有箭傷、咬傷、凍傷,各種陳年疤痕跨過了歲月,仿佛在訴說著什么。
老太太的眼淚突然決堤:"報應...都是報應啊!"
她顫抖著撫摸那些傷痕,"你這一世投胎做我兒子,吃的苦,受的罪,都是替你前世還債..."
自那以后,這黑狗就在老太太家住下了。它白天看家護院比衙役還盡責,夜里卻總溜到后山衣冠冢前趴著。
村里人說,月明風清時,能聽見狗哭人聲:"娘,兒子還債來了..."
五年后的一個雪夜,窗外風雪漸歇,一縷月光斜斜照在炕頭。
老太太病入膏肓地躺在床上,恍惚看見月光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穿秀才服的宋清竹,一個是錦衣華服的張世榮。兩人最后合二為一,對著老太太輕輕一笑,身影漸漸淡去。
床上的老人閉眼前聽見最后一句:"娘,兒子走了。"
后來才聽村里人說,老太太走的那天,黑狗繞著墳頭跑了三圈,最后一頭撞在墓碑上。
有人看見一道金光往西去了...這債啊,總算還清了!
所以啊老哥們,別瞧眼下過得順就胡作非為。您看這故事里的賬本——前世偷一兩,今生還十斤!
后來當地還出了一件奇事:自那以后,方圓百里的惡犬竟都漸漸改了吃屎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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