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晚7點半,北京人藝四座劇場的鐘聲同時敲響——東方美學的歷史大戲《張居正》在首都劇場、“最話劇的話劇”《洋麻將》在曹禺劇場、充滿青春奇想的《哈姆雷特》在實驗劇場、首次引入AI話題的《一日頂流》在人藝小劇場,同時拉開大幕……而此時,由譚宗堯、林連昆、呂中等第一代演員擔綱的1988版當代經典《天下第一樓》也在線上開啟了限時放映。北京人藝73周歲的生日,果然戲比天大、戲份十足。
當天下午2點,此次院慶日唯一一場線下活動《萬家燈火》劇本朗讀在菊隱劇場推出,20位《北京青年報》“青睞”會員走進劇場為人藝慶生。2002年,《萬家燈火》首登人藝舞臺,劇中宋丹丹那句“鞋小頂腳”的經典橋段至今還為觀眾所津津樂道,這部創下當年話劇票房紀錄的作品也成了宋丹丹“演著過癮”的舞臺角色之一。此次由15位青年演員以劇本朗讀的形式呈現,雖沒有服裝道具,只有簡單的舞臺調度,依然以扎實鮮活的文本與平民式幽默觸摸歷史,洞悉人心。
現場筆記之一
戲劇電影是人藝的第一次
院慶日除了戲聚人藝,更少不了創作感悟的分享,今年劇目訪談沙龍的主題緊扣“科技賦能藝術、數字驅動傳承”,高清戲劇電影、AI話題和LED首次應用,以及從文學直通舞臺的集體創作路徑等,都彰顯著老院長曹禺親筆為北京人藝寫下的那八個字——龍馬風神,駱駝坦步。
一段高清戲劇電影《嘩變》的片花,寫入了北京人藝的歷史。北京人藝院長馮遠征說:“戲劇電影是人藝的第一次,對話劇觀眾、對電影觀眾,戲劇電影《嘩變》或許都是第一次,也有可能成為未來中國戲劇電影的開端。”據馮遠征介紹,高清戲劇電影《嘩變》攝制于2023年,與之前為復排提供參考,也為劇院留存資料的舞臺紀錄片相比,高清戲劇電影是用電影語匯完成拍攝的戲劇,除了在觀眾席帶觀眾錄制劇場效果外,還會將機器請上舞臺,以近景特寫甚至沒有臺詞的演員的反應,來展示各種舞臺細節,讓觀眾在銀幕前能夠看到演員的微表情。而觀眾的視角也不僅僅是觀眾席,甚至有在臺上的沉浸感,對藝術家而言,也能夠更好地留住巔峰時期的表演。
如果說戲劇電影是世界流行的趨勢,未來,戲劇電影或可隨北京人藝國內外巡演一路同行。這幾年,人藝陸續完成了《嘩變》《茶館》《正紅旗下》的拍攝,“這三部作品都已經申請到了龍標(公映許可證),未來可以進入院線并在平臺播出。而今年,人藝還要完成《張居正》的攝制,人藝的戲劇電影庫正在陸續豐富中。除了在國內擴大人藝的影響力,更希望把戲劇電影傳播到海外,用戲劇展示中國人的智慧。”馮遠征表示。
現場筆記之二
我們是在拍電影還是演話劇
細膩的微表情是戲劇電影的一大看點,但話劇表演為了直抵最后一排的觀眾,常常需要放大表演幅度,演員又該如何去平衡戲劇與電影的雙重負載呢?
對此,馮遠征說,“《嘩變》拍攝時,演員就有這樣的疑惑,是按照話劇的方式表演?還是按照電影的方式?在排練廳時,我們分別用兩種形式進行了試驗,后來我說還是用話劇形式。我對拍攝團隊也提出了要盡量去展現話劇特質的要求,鏡頭不僅要帶上觀眾,還要讓看電影的人也能意識到這是在劇場。所以不怕燈光等舞臺設備的穿幫,這種假定性可以暴露在觀眾面前,要讓觀眾知道就這是一場戲劇,是發生在劇場里的,不要去規避屬于戲劇的特質。”
英國國家劇院無疑是走在世界戲劇電影前沿的,但在參考借鑒的同時,馮遠征也表示:中國的戲劇電影應該如何走,要一戲一格。“《嘩變》的舞臺樣式是拍攝團隊非常喜歡的,沒有那么多調度,只有吳剛飾演的格林渥和王剛飾演的查理可以走動,其他人幾乎都是坐著說臺詞,大多數時候靠攝影機的運動來捕捉演員的表演就夠了。而《正紅旗下》因為調度多,就需要鏡頭更豐富。馬上要拍攝的《張居正》更是在前期和拍攝團隊溝通時,我們就提出了如何把光影拍好的需求,舞臺很空曠,給觀眾的想象空間很大,但如何在鏡頭里把這個想象空間展現出來,未來可能會是一個課題。”
從第一部戲劇電影開始,北京人藝便向世界一流水平看齊,并遵循嚴苛規律來拍攝。據馮遠征透露,《正紅旗下》光剪片子就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攝制團隊也在不斷探索,我每次見到他們都有點內疚,我們確實要求很高,但其實也只是想讓自己先別留遺憾。”
現場筆記之三
對于多媒體和LED的使用
北京人藝遠遠晚于其他院團
對于“科技賦能”這個流行詞匯,北京人藝一直秉持審慎的態度。至于AI是否能代替編劇和設計,馮遠征稱自己也試過用AI寫劇本,“雖然非常嚴謹,但缺少人性和溫度,AI畫出來的人,并不生動,沒有生命力,眼淚不是真實從眼眶中流出來的。”作為人藝這艘大船的掌舵人,馮遠征清楚地知道,“創新首先要看清前路,創新可以披荊斬棘,但方向一定要對。還是曹禺先生的那句話:龍馬風神、駱駝坦步,龍馬風神就是往前走,駱駝坦步則是腳踏實地。在創新這條路上,人藝要做弄潮兒,但絕不能不知前路是什么。”
對于多年前就已經成為舞臺常規套路的多媒體,北京人藝在舞臺上的使用是從《杜甫》開始的,遠遠晚于其他院團。在馮遠征看來,并不是用上了就不可或缺,“包括《正紅旗下》《風雪夜歸人》這樣的作品都不適合,但像《張居正》,在場景轉換時是需要的。但我們制作的畫面追求了一種模糊感,因為多媒體只是幫助劇情推進,不能去搶演員的戲,科技只能是輔助,不能讓戲劇賦能科技,要讓科技賦能戲劇。”而眼下正在上演的小劇場話劇《一日頂流》,則是北京人藝第一次使用LED屏,而這也僅僅是出于劇情的需要。導演楊佳音說,“北京人藝一直希望能讓戲劇回歸戲劇,用戲劇的方式解決戲劇舞臺上的表達。戲劇到今天,也在相關領域借了很多語匯,對于這部戲,影像在舞臺上可能會更加直觀,比如男演員說到直面黑洞時的那種恐懼,多媒體輔助的粒子感,在表現力的瞬間是加分的。人藝對于舞臺科技的使用不能炫,要適可而止。”
現場筆記之四
《正紅旗下》老舍沒寫完人藝如何接續
去年,《正紅旗下》完成了戲劇電影的拍攝,對于這部老舍先生未完成的作品,同時也是人藝此前未觸及的劇作,人藝人的解讀也是從文學出發,著重展現那種不同于胡同戲的北京味道。而拍攝戲劇電影也正是希望帶著一種新京味兒走出北京,走向更廣闊的舞臺。
在劇中飾演老舍先生的濮存昕說:“《正紅旗下》是老舍先生懷著善意寫的,寫的是自己真實的所聽所見。他所經歷的是我們這個民族曾經非常苦難的一段歷史,老舍先生的難在于他覺得自己寫東西要有意義,可是又不知道意義在哪。民族存亡、列強欺辱、百姓民不聊生,但貴族生活又腐朽無聊,這種自省的力量是最真實也是極其痛苦的。要不要落在筆端,記錄下來,留給歷史?他的痛苦也正在于此,可以說心在流血。”于是,濮存昕將老舍先生的照片擺在化妝鏡前,每晚演出前,也常常能看到他對著鏡子仿佛說臺詞又仿佛自言自語的狀態,“如何完成臺上臺下的自述,他的臺詞既是獨白也是旁白。”
而作為導演的馮遠征,在這部戲創作之初便提出,不希望這個戲的舞臺是四合院,更不希望是真實的胡同。“我希望是北京,但是不一樣的北京。改了四五稿之后,我提出想起小時候爬到平房的房頂,遠眺時看到一層層的瓦,特別有北京的感覺。所以《正紅旗下》的舞美設計應該既是北京的,又是現代的。打破舞臺上的一種平面空間,但又能讓人感受到大廈之將傾。人們生活在高處,不覺得自己處在一個危機時刻,但下面其實已經危險涌動了,這更象征著那段歷史即將過去。”
現場筆記之五
未經“劇本”直接把小說搬上舞臺
同劇本九易其稿的《張居正》相比,正在人藝小劇場上演的新戲《一日頂流》的創作則完全不同,而這也是人藝第一次嘗試從小說直通舞臺的創作方式。
今年4月,小說剛剛出版,而人藝也一直在和作家石一楓接觸,并尋找編劇來改編他的小說,但馮遠征說,因為改編難度很大,所以他想到了自己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去德國學習時,就已經有的這種集體創作的方式。“大家拿著小說在排練廳里一點點梳理,在德國時我也參與過這樣的創作,所以這次我鼓勵劇組大膽嘗試。其實人藝之前的《北街南院》《生·活》等作品中,已經淺嘗過這樣的創作路徑。特別是《社區居委會》,體驗生活后,很多發生在社區的生動故事,都被直接搬到了舞臺上。”
既然有過這樣的嘗試,馮遠征也相信人藝的主創有這樣的創作力,于是,在排練廳直接磨劇本的創作團隊組建了。
導演楊佳音帶領演員以及各部門主創,音效甚至舞臺監督都參與其中,場記則最后成了劇本的執筆。大家在一起,以既沒有脫離小說本質,又把主創對生活的想象力和感知融入到了劇中。首場演出后,原作者石一楓看完后也驚嘆于這種人藝速度。將創作過程形容為“痛并快樂著”的導演楊佳音,回憶那段創作時稱,幾乎是從第二周開始,我們都會有文本的更新。“拿到小說,我用了不到三周的時間,看了兩遍,梳理出了我想講述的一條故事線。原小說400多頁,幾十萬字,要匹配到戲劇體量中,注定不是簡單的事。所謂改編,有要改的部分,更要有編的部分,但無論如何改編,精神內核都不能變。我們用了7天的時間完成了從文學到舞臺的一稿劇本,過程中有靈感枯竭的時候,有爭執不下的時候,一幕很順利,二幕往后就遇到了瓶頸。記得有一天很熱,大家都非常躁動,幾乎排不下去了,劇組就直接去北海劃船。我們七個人租了兩條船,在水面上蕩起漣漪,拿著戲里沒有弦的電吉他,邊唱邊聊,回到創作的原點,那一刻是自由和歡愉的。之后第二幕就出來了。”
一部戲的誕生注定不會一路坦途,6月1日得知劇中主演李珀腳受傷無法登臺,此時距離6月6日的正式演出只有5天了,最終仗著對文本熟悉的“肥膽兒”,楊佳音頂了上去。一日頂流、五日頂上,73歲的北京人藝永遠不缺故事……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郭佳
攝影/北京青年報記者 柴程
編輯/王勉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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