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王仲昀

6月的上海，人們與電影緊緊相連。隨著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400多部影片，令許許多多影迷在這座城市奔走。有人鐘情國外名片，也有人關注到電影節期間的本土特色。今年，就有不少影迷對一部方言版電影格外感興趣。

14日晚，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盛典暨紅毯儀式在上海大劇院舉行。由上海電影（集團）有限公司授權，上海市教育基金會“鄭君里電影公益（專項）基金”資助的影片《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4K修復版）入選了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首映盛典展映”。

當晚，這部電影的藝術總監、總導演喬榛及夫人唐國妹，總監制、導演劉風，總監制鄭大里，配音演員周野芒、張芝華，方言指導、配音演員錢程一同亮相紅毯。

此前在6月5日，上海國際電影節正式開票當天，《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4K修復版位列最快售罄榜第11位。電影原版攝制于1947年，距今已近80年。時光荏苒，銀幕上的黑白經典非但沒有褪色，反而在最新技術的加持下成功煥新。這樣一部老片的修復重制版，仍然在當下受到如此多觀眾的青睞。

電影中演員的后代們齊聚上海為修復版配音，實現大銀幕上的家人“團聚”。

為什么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4K修復版，是上海電影譯制廠“經典煥新”系列工程的第三部作品。

在這個系列當中，此前《大李小李和老李》（2018年）和《烏鴉與麻雀》（2024年）的滬語配音版深受滬上觀眾喜愛。前者的成功充分證明：當上海故事被賦予方言的鮮活色彩，經典老片在今天仍有其獨特的藝術與社會價值。

當“經典煥新”系列工程進行到第三部，為何選擇了《一江春水向東流》這部影片制作方言修復版本？作為本次修復版的總導演和藝術總監，喬榛告訴《新民周刊》，這部電影擁有非常明顯的“海派”特征，“在影片中，不僅有20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上海各個社會階層的人物形象，更反映了當年上海的人文歷史風貌”。

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原版于1947年上映，被譽為“中國影壇史詩級影片”，由蔡楚生、鄭君里編劇導演。影片將中國古典小說、詩歌、戲曲、繪畫等藝術表現技巧，融匯于電影藝術的表現形式之中，把抗戰前后將近十年間的復雜社會生活，濃縮到一個家庭的遭遇之中，形成了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

《一江春水向東流》修復版海報。

在喬榛看來，一切藝術創作的本質，都在于塑造“靈魂”。《一江春水向東流》通過主角“張忠良”一家人的悲歡，將中國人民在抗戰中艱苦卓絕的斗爭、正義的吶喊訴之于銀幕。電影的開篇與中段，都曾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戲曲唱段作為轉場畫面。“離愁”的情緒作為靈魂，貫穿了這部時長超過3小時的影片。

2025年是世界電影誕生130周年、中國電影誕生120周年，同時適逢中國人民抗戰勝利80周年。上譯廠廠長劉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表示，在今年選擇《一江春水向東流》作為“經典煥新”第三部作品，具有別樣的紀念意義。

此外，上譯廠“經典煥新”自啟動以來，“向大師致敬”是系列工程的核心要義。劉風表示，2018年制作的《大李小李和老李》滬語版是致敬謝晉導演，而系列工程二部《烏鴉與麻雀》與今年的《一江春水向東流》都是鄭君里導演的作品。這些經典作品通過方言煥新版本再度與影迷見面，了卻了謝晉和鄭君里的夙愿。據劉風透露，本系列工程的下一部作品，還是鄭君里的電影。

貼近現代，“修舊如舊”

為做好《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修復版，上譯廠組建了一支強大的配音團隊。鄭君里導演之子鄭大里擔任總監制之一，喬榛坐鎮藝術總監和配音總導演，而上海市曲藝家協會副主席錢程則擔任滬語方言指導。

與“經典煥新”前兩部滬語配音版相同，此番配音也得到了不少明星的公益助陣。江疏影、王傳君、鄔君梅、韓雪、張芝華，分別為原版當中白楊、陶金、舒繡文、上官云珠、吳茵五大主演配音。周野芒、何政軍、尹鑄勝、崔杰、夏菁、陳龍、章齡之等知名影視舞臺藝術界演員，也參加了此次配音工作。

從配音陣容上來看，演員的年齡、表演領域各不相同。有些演員是舞臺劇出身，有些則是電影演員。考慮到電影原版拍攝于將近80年前，彼時的上海話在語音語調和用詞方面，也與今日存在差異。在錢程看來，必須確保配音中使用的滬語，是符合1947年時代背景的老上海話，而非現代上海人日常使用的表達。

鄭大里是原版電影導演鄭君里的兒子，此前他提到了配音過程中最大的挑戰：讓老電影中演員的表演節奏與現代配音的語速相契合。原版《一江春水向東流》主演當中，好幾位都有話劇表演經歷，使其表演時非常講究抑揚頓挫，語速也比現代演員慢。此番方言修復，要在方言使用上符合當年的用法，同時兼顧現代觀眾更易接受的語速。

“從今年春節過后，我們就正式開啟了電影的重新制作。”劉風說，“配音工作大約用時一個月，而前期籌備，整理臺詞本，尤其是上海話的臺詞本花了不少心思。”

周野芒為影片配音。

陳龍、章齡之夫婦為影片配音。

等到配音開始那天，劉風記得，即便演員們說了一輩子上海話，配音時往話筒前一站，面對人物角色和語言習慣的雙重轉換，“上海話也說不利索了”。張芝華告訴《新民周刊》，經歷了去年和今年兩次滬語配音，深感“配音比自己演戲還要累”，“配音必須完全進入原來的作品當中，要充分符合原作。演戲的主動權畢竟還在自己這里，有一定的發揮空間”。

張芝華于2024年參與了《烏鴉與麻雀》方言修復版的配音工作，當時她為吳茵配音。配音完成后，和今年一樣，當時上譯廠組織了原版電影的主演后代觀看成片。第一次和吳茵女兒孟樹英女士坐在一塊看電影時，想到萬一對方表示“這聲音不像我媽媽”，張芝華記得當時“手心里全都是汗”。

最終，孟樹英女士非常認可張芝華的配音再創作。劉風想到《一江春水向東流》原版同樣有吳茵出演，于是提前“預定”了張芝華的檔期，希望她再度來配音。“她是我們評選出的最認真演員，以后只要是吳茵老師出演的角色，我們就會請張芝華老師配音。”

回想這兩年為經典影片配音，張芝華覺得又體驗了一回充實的生活。自從2024年收到劉風邀請，張芝華就在家里支起了話筒。每天在家里，她會站在話筒前，反復琢磨，尋覓最合適的配音語調和氣息。

6月12日下午，上譯廠組織“影二代”觀影《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修復版。孟樹英觀影后，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感慨道：“我完全沒感覺到是在配音，仿佛就是媽媽在銀幕上‘說話’！”

除了方言使用上的煥新，全新配音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在影視技術上同樣實現了突破。據劉風介紹，此番是系列工程首次運用AI分軌剝離技術修復原片聲音，再通過杜比5.1混音呈現，融合科技、藝術與人文。

具體來看，膠片時代的老電影，聲音通常集中在一條音軌上，無論是電影里的刮風下雨打雷聲，或是樂器演奏，槍炮的響聲。“現在電影都是采用5.1混音技術了，如果還是只有一條音軌，很難在電影院正常放映。”劉風解釋道。

這一次，上譯廠借助最新的AI技術，準確且高效地將《一江春水向東流》原版的“舊聲音”剝離出來，而不是重新制作音樂，真正做到了“修舊如舊”，同時使得老電影能夠滿足現代影院的放映標準。劉風說，放眼全球，這樣的操作都是一項創新性嘗試。

經典煥新，再現方言魅力

6月12日，上譯廠組織“影二代”觀看《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4K修復版。在現場，喬榛向觀眾講述配音背后的故事。攝影/王仲昀

“經典煥新”系列工程，不僅讓老電影有了新活力，也為傳承和推廣方言找到了絕佳的載體。作為資深的配音演員，喬榛本人是上海閔行人。在《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修復版當中，他考慮到“張忠良”父親是生活在鄉下的農民，決定以閔行話為之配音。這份對細節的考究，既更加貼近生活，亦讓方言得到另一種形式的傳承。

在劉風眼里，電影是一種綜合性的藝術形式，而一些優秀電影能夠帶給人們長久的影響。電影有人物，有情節，有對白，濃縮了各種社會元素。對于推廣方言，電影再適合不過了。

至于什么類型的電影適合方言修復，劉風認為取決于電影故事發生的背景。《烏鴉與麻雀》的故事，完完全全講述的是當時的上海社會。《一江春水向東流》，主角“張忠良”一家都生活在上海。后來“張忠良”去到重慶，此次方言修復版也根據劇情，特意加入了重慶話。四川演員何政軍，就在片中擔當了“龔科長”的配音。“方言配音的前提是，影片故事本身要與該地區息息相關。”

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展映的400多部影片中，有兩部由上影參與出品的電影排進了“最快售罄榜”前20位。其中，《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4K修復版位列第11位。

對于這一成績，劉風直言：“現在年輕人這么喜歡78年前的電影，令人欣慰。看來經典的魅力是無限的。”在此基礎上，他也表示未來“經典煥新”系列工程會繼續實踐，目標是有朝一日做成專題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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