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9月22日,入夜,義和莊(現濱州市博興縣興福鎮義和村)東面靠大楊樹的宅院門外。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義和莊的寧靜,驚得這戶人家的男主人郝樹準起了身,郝樹準隨后披衣起身來到院門前,小心地低聲向外問去。
“誰呀?”
“郝大哥,不好了,田先生出事了?!”
郝樹準隔著門便聽出了對方是自己的好朋友紀曰林,當即拉開了門,黑夜之中,紀曰林裹著一身寒氣沖進了郝樹準的家中,腳步才站定,便氣喘吁吁地告訴郝樹準:
“田先生出事了!現在被王九扣在興福傳心店!”
院外黝黑一片,屋里油燈的火苗猛地跳動了幾下,一旁郝樹準父子聞聲,臉色驟然煞白。
田余三——這個常年在他們身邊販運煙葉的“商人”,其真實身份,他們心里是再清楚不過了,對方實則是清河區黨組織派來的地下黨員。
三年前,田余三初到興福,以煙販身份扎進紀曰林家。紀曰林成了他的腳夫,兩人推著煙車走遍博興、廣饒、臨淄的鄉間小路。后經紀曰林牽線,義和莊的郝樹準也加入進來。
販煙期間,田余三經常在歇腳時,向他倆講述抗日道理:“鬼子長不了!漢奸更沒好下場!只有共產黨,才是老百姓真靠山!”紀曰林與郝樹準心中的信念,被這些話語悄然點亮。
煙車吱呀前行,三個身份迥異的漢子,在那段烽火歲月之中,最終結成了生死好友。
此刻,田先生落入號稱“翻臉不認人”的漢奸頭子王九手中,著實兇險萬分。
郝父郝龍章猛地站起身,煙袋鍋在桌沿邊重重一磕:
“王九這個家伙,我早就認識他,他是個翻臉不認人的土棍,早年間他開油坊,常雇我給他買糧食,算是有幾分口頭上的薄面。只要小田身份沒露,就有救!”他轉向兒子郝樹準,聲音斬釘截鐵:“我年紀大了,晚上走路腿腳不便,你們前頭先走著!他若不給面子,我去找他,豁出這條老命也要闖!”
當夜,郝樹準與紀曰林疾奔三十里趕到了興福街。
此時,興福街西口處的傳心店已然淪為魔窟,只見院墻外崗哨林立,戒備森嚴,站在外面的士兵,手端長槍,槍柄處的刺刀在火把下泛著凜然寒光。
院內更是令人窒息,隔著院門可以瞧見,院內的火把照得如同白晝,四十多人被三五一串捆著,各個面如土色,一旁的士兵刺刀抵背,王九的咆哮聲在院外都能清晰可聞。
“義和莊來人求見!”郝樹準壯起膽子,向門崗請求,卻換來對方的一陣呵斥,不予通報。
里面的王九聽到了動靜,不多時,王九的勤務兵便突然走了出來,讓哨兵將兩人帶進去。
踏進院子那一刻,壓力倍增,院內端槍的士兵們,全都虎視眈眈地看著這倆人。
紀曰林悄然退后半步,讓年輕的郝樹準打頭陣,他在心中暗忖著,郝樹準年輕,若是稍后他露怯,自己好作第二步,還能有個周旋余地。
王九見他倆進來,拉長了臉,馬靴踏地,劈頭喝問兩人:“你們倆,哪來的?”
“義和莊。”郝樹準聲音不高,卻穩。
“哦?義和莊?我問你們一個人,郝龍章認得嗎?”
“那是俺爹!”
王九一怔,陰鷙的目光釘在郝樹準臉上:“你倆深更半夜跑過來,有什么事兒嗎?”
郝樹準躬身道:“老總們誤會,把我干哥帶來了。俺爹本想親自過來給您老請安,奈何年紀大了,黑燈瞎火難走路,沒辦法,只好讓我來請安,領我哥哥回家?!?/p>
院中死寂,院角內的火把噼啪作響。
王九沉吟半晌,突然逼近郝樹準,陰惻惻地問道:“你知道他是干啥的?你敢保他嗎?”。
“俺哥就是個煙販,只會做煙葉子生意,是個本分的老實人!不然俺爹哪敢來求您的面子?”郝樹準面不改色。
王九怪笑了一聲,點了點頭,陰陽怪氣地說道:“那好吧!人你帶走!可要有閃失——”他猛拍桌子,“我就到義和莊找郝龍章算賬!量你小子也跑不到天邊!”王九說罷,轉身一揮手,吩咐勤務兵:“放人!把姓田的讓他領走,后面出什么事,由義和莊兜著!”
三人疾步出了傳心店。行至東門外,郝樹準執意再送田先生一程。分別之時,他無意觸到田余三腰間一個硬物——赫然是一把槍!
“老天爺!”郝樹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那些殺才剛才要是搜身...”田余三卻朗聲大笑:“也是吉人自有天相!誰叫他們瞎了眼?”
郝樹準送走田先生之后,回到家中,第二天便聽到人們紛紛議論,“昨天晚上抓的人,都被王九給槍決了?!?/p>
郝樹準聞訊,心中暗嘆僥幸——那柄藏在田余三腰間的槍若被發現,不僅三人當場喪命,整個義和莊后面,恐怕都將遭到不測。
后來,田余三調任內線,在地下機關工作。建國后,他又轉赴河南焦作鐵路局,擔任人事股長,五十多年來,田余三卻從未忘卻虎口余生的恩情,這兩位患難與共的兄弟一直保持著聯系。
“我永世不忘患難故人,生死之交...”他在信中對郝樹準寫道,“若非賢弟虎口相救,我早斃于王九槍下!”此后五十載,歲時節序,田余三都會每每寄些錢和生活用品來補貼郝家。 即使在“文革”中,盡管田余三同志的處境很困難,但也沒有間斷過。
1991年田余三逝世,當年的“小郝”已成耄耋老人。他常摩挲泛黃的信紙,對兒孫喃喃道:“你們田大伯福大命大,托的是黨的福啊!”
參考資料:《博興文史資料》,李增芳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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