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這條有景有情的街變成了“時間琥珀”。以至今天，我們能夠深深地為之沉醉。

達蓋爾街是法國新浪潮祖母阿涅斯·達蓋爾居住的街道，她編劇、執導的紀錄長片《達蓋爾街風情》拍攝于1976年。半個世紀過去了，時間的塵埃掩不住它永恒的光芒。在蘭心大劇院的放映，結束，觀眾以由衷的掌聲表達著自己由衷的欣賞與敬意。

紀錄片以這樣的鏡頭開場：名叫“藍薊”的香水百貨店，25年來它的玻璃櫥窗不變。阿涅斯·蓋爾的女兒，一個年輕姑娘走進門去，替她朋友買店里自制的古龍水。看店的老先生迅速拿給了她。“三個法郎。”25年不變的櫥窗，伴隨著阿涅斯·達蓋爾熱愛的尋常生活吧。查百度，藍薊是一種盛開紫藍色花朵的草本植物，花語是“博愛”。

接著的鏡頭是拍向肉店、理發店、面包店、裁縫店（只有它，晚上還開著）、手風琴店、練車教練店、日雜牛奶店。各家門店老板夫婦（中年居多）的服裝與神情好有觀賞性。法國人可能天生會搭配色彩。而羊毛、薄呢絨、粗花呢以各種毛衣、夾克、短風衣、大衣的形式，體現著織物質感的美。連臂膀上環圈著黃色銅線的修理工，上下牛仔藍工裝衣褲打扮，似乎干個工作，也在講究全身色彩的和諧。

手持長棍面包的母女來到老夫婦的香水百貨店買與女兒頭發相配的面部底霜，沒有。后來母親買了一支薔薇粉的口紅。“三個半法郎。”理發店的老板是街頭魔術師的觀眾，魔術師也在他店里理發。有人要買某脫脂牛奶，日雜牛奶店老板一邊找，一邊隨意給她指點著店里種種脫脂非脫脂牛奶。藍薊店老板夫婦兩個也去肉店買肉。肉店老板當然認識所有的顧客。“拿好，這是瓦當先生要的肉。”他還知道太太來買的肉，是其丈夫慣常指定的牛牛某部位。在這樣人情溫暖的小小細節里，時間它打開令人想象的美麗隧道。陸陸續續的客人，來到各種店子，是靜謐的、緩慢的節奏。清風，玻璃門，呼吸，微笑，輕輕的交談，手風琴的樂聲——達蓋爾街是人世間幸福樂園之一。家家小店是風景，而所有的來客也是風景。

影片非常細致地拍攝雜貨店如何關門，如何開門。一天的時間既緩慢有序，又必將終結。白色綠框裝有金屬鉸鏈的長條木板，怎樣被人用專用金屬鉤子折起，一條，一條，自帶節奏，最后在一個與木板相同面積的凹槽處全部碼齊疊好。黑色文字店招就是最后那塊與櫥窗平行的木板。這是開店。關店，便是再一條一條地將木條拉開來，直至將玻璃櫥窗全部遮蓋。為什么，它們是那么迷人呀？切肉的種種刀具、手工縫西裝的針腳、切肉的手勢、包面包的厚紙、15歲就學做面包的中年面包師傅在案板上揉的生面團、女人們在玻璃罩子里燙頭發、不管店里物品如何繁多老板一下就能找到顧客要的東西、插在柜臺尖頭細鐵桿上的一張張白色發票，與收款箱中一枚枚色澤不同、隨意擺著的法郎貨幣，它們是多么迷人呀！

不要以為導演是散亂隨機的拍法。它用中心事件與中心人物做起了紀錄片的結構。中心事件就是黑衣黑帽的魔術師的神秘表演。街坊都是他的觀眾。吞火，用刀子在他自己手臂上血刃下去，頭戴正方形木帽的漂亮女店員頭上被扎進33把刀，而打開木帽，頭不見了。還有，理發師橫躺的身體，瞬間僵硬，魔術師可以重壓在他身體上。這些實景的拍攝，伴隨著語義相近的蒙太奇鏡頭。比如，魔術變錢時，畫面依次是店鋪收銀瞬間。表演吞火時，畫面跳轉面包師傅正把法棍推進火爐。魔術師用刀扎手臂，與肉店老板切肉，又一組平行交叉蒙太奇。

在有趣的審美寫實與相諧的畫面平行對比中，導演玩得閑適又有心機。

串起整部紀錄片的中心人物，就是影片開始“藍薊”香水百貨店的老板娘，那清癯老婦人。她的丈夫，會自制香水的先生是經典的法式優雅老男人，他的笑容稱得上甜美，但他的太太，用他的話說，原來做紡織品生意，后來老了做累了就不做了。藍薊老夫人似乎就是負責在店里閑呆，透過玻璃門看風景，或者拉一下顧客好看的毛衣。她自己的白色毛衣是一鏡到底的，白色羊毛編織的小波浪花紋，中長的款式，真想讓你也立時擁有一件。那是一個被時間用舊了的美人。她在憂郁的神情中平靜著，反應木木。像明白著一切，但不愿意對所明白的有所表達。像腦袋老化而智力出了點問題，但純潔高雅的白色毛衣始終襯托著她的美感與自控。“黃昏的時候，她總要離開店子，外出一下。但事實上她從沒有離開，沒有外出。她只是有黃昏時想出去一下的想法。”她丈夫說。

導演對她的街坊兼“演員“們，進行了兩個問題的采訪。一是，關于他們的婚姻與愛情的。二是關于他們對夢的理解。喜歡什么樣的夢，還是不喜歡做夢。這兩大主題以恰到好處的時間節奏來一個個個別拍攝。信息豐富，情感內斂。普通人的表述，卻做出了藝術化的質感。店主們如何從哪個省哪個地區，于什么時候成家后來到了達蓋爾街。藍薊香水百貨店店主夫婦，是1933年來到達蓋爾街。據說，這是一條有著鄉村風味的街。

鄉村是相比都市而言的，所以，達蓋爾街竟然沒有咖啡店？也許它幾乎沒有外來客。《臉龐，村莊》，看過阿涅斯·達蓋爾的這部片子。但更喜歡《達蓋爾街風情》。50年，這條有景有情的街變成了“時間琥珀”。以至今天，我們能夠深深地為之沉醉。法國畫家達蓋爾于1839年發明了達蓋爾銀版攝影術，此后世界上誕生了第一臺可攜式木箱照相機。影片放映之前，銀幕上有關于此片所用的攝影機，以及如何2K修復等等的專業技術語言。并不能完全懂得。但再一次為電影攝影器械給人類生活帶來的傳奇，它一代代的發展、更新，而叫好。我們感情的歡悅與思考攝取，正是前輩大師締造的。電影史是技術史，也是浪漫史。

作者：南 妮

圖片：網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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