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Saenar
劇焦編輯部原創(chuàng)
等了一年。
終于在6月17日晚上看到了來自香港的原創(chuàng)音樂劇《大狀王》。
「明年今日,擊鼓開鑼。」
去年的這條官宣文案還記憶猶新,說實話,真到開演前我是既期待,又擔心。
因為它帶著「華語音樂劇天花板」、「中國音樂劇之光」的聲聲贊譽而來,就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直到坐在劇場里的那一刻,開場曲《伸冤》一出,我的心才確確實實地落定。
這個開場,我至今回憶起來,依舊覺得堪稱「完美」。
隨著鳴冤鼓被重重擊響,臺上「說書人」念出七言絕句,一場官司的序幕被拉開,使人瞬間置身清代的朝堂。
如話本《三言二刻》般令人「拍案驚奇」的一樁冤案,成就了全劇極其亮眼的一幕。
樂聲鼓點節(jié)奏急密如雨,唱詞行云流水般逸出。官司的當事者依次亮相、逐個陳詞:
做賊心虛者有之,叫苦喊冤者有之,伸張正義者有之……一派各色的眾生相。
隨著主角方唐鏡登場,這個精明油滑、戰(zhàn)無不勝的狀師出場便語出驚人,案情一再「反轉」,他扭黑為白,在公堂上極盡所能地向受害者發(fā)難,最后得意洋洋地于群唱「大狀王」三字中擊鼓落聲。
一個罔顧公義、利欲熏心的「反派主角」形象,也就此立住。
單單開場,就令人物與全劇風格一并深入人心。歌舞隊、燈光和舞臺編排的實力悉數(shù)彰顯。布景簡約,但通過豐富的調度,令人目不暇接。
將近20分鐘,舞臺轉場明快絲滑,一呼一吸節(jié)奏感十足,沒有一個動作、一句歌詞、一句臺詞是多余。
《大狀王》,果真不負眾望。
有人看完之后說:「中國音樂劇『有救了』!」
于我而言,我看到了一部真正立足于本土文化,且由創(chuàng)作者主導孵化而成的「原創(chuàng)」。
它絕非對「西方音樂劇」的全然模仿,而是本土民間人物傳說的有效再造、本土音樂風格與樂器的高度應用,本土編劇風格與精神內核的準確呈現(xiàn)。
在此基礎上,《大狀王》融入現(xiàn)代西方音樂劇的編曲與敘事手段,講述了一個從里到外都極為「香港」的故事。
這令它「獨一無二」,不可復制。
方唐鏡與宋世杰,這兩位在民間流傳甚廣的廣東「狀師」,在《大狀王》中被巧妙地設置為「一體雙魂」的善惡兩面。
惡的是方唐鏡,善的是宋世杰。
而當「反派主角」想洗心革面,為重新尋求「公義」的救贖之路上,卻發(fā)現(xiàn)善惡原來并非涇渭分明,而是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前兩年有一部港片名為《毒舌大狀》(即《毒舌律師》) ,同是「訟棍贖罪」的劇情,其英文名「A Guilty Conscience」,用在《大狀王》的故事里似乎也成立。
善,有時是「一種帶著負罪感的良知」。
《大狀王》用成熟的戲劇技法,包裹了一個樸素而經(jīng)典的港式故事內核。
在講求「善惡有報」的同時,又積極地擁抱與揭示人的復雜性。
因此它不是現(xiàn)代庭辯戲的清裝版,不是來看方唐鏡或宋世杰如何巧舌如簧,而是借公堂庭辯這一激烈交鋒的場合,去講「人」。
結局將「因果」的伏筆收束的同時,又徹底打破「庭辯」的邏輯與規(guī)則,以「一念善惡」落筆。
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雖然某些意義而言,故事的確是「新瓶裝舊酒」,但關于善惡、因果這些道德與哲學母題的討論如此永恒,即使是「舊酒」,也應當屬于「陳釀」。
我并不是港片的粉絲,但不可否認,植根于本土思維的創(chuàng)作,就是能夠引起足夠廣泛的共鳴,形成長久生命力。
岑偉宗的詞作,可能是我近年來看過音樂劇歌詞的最佳。
中文歌詞,原來可以不用為觀眾「好懂」而寫得過于淺白流俗。
《大狀王》半文半白的詞作風格,凝練精妙的用語,叫人耳目一新,粵語聲韻與曲調的結合更令其顯得自然。
盡管因為不懂粵語,我總是時時瞟向字幕,存在部分歌詞無法立刻會意的障礙,但散場后對照歌詞本越是溫習,越是覺得值得推敲。
而《大狀王》的編曲,可能是最為令人驚艷之處。
我一直覺得,音樂劇的音樂好不好,不取決于「大歌」多少,抑或旋律「抓耳」與否,而是究竟能不能「適合」——與人物的心境相符,與彼時彼刻的情境吻合,讓音樂也成為戲劇的推動者。
作曲者高世章做到了。
劇中歌曲與對白竟幾乎沒有任何割裂,令人驚喜的是,「數(shù)白欖」這一民間說唱的藝術,給劇中念白找到了「中式Rap」的解法,讓激烈的公堂對峙也能唱出來,甚至成為劇中最具轉折性和強烈對比的關鍵節(jié)點。
粵劇、南音等傳統(tǒng)曲藝元素被大量運用在劇中,與之同時,仍有如《細雪》、《懸崖》這樣的流行抒情曲,和搖滾起來的《一念一宇宙》。
琵琶、笛、大鼓等民樂器同西洋樂器的交替混用,為《大狀王》的音樂創(chuàng)造了更多可能。
這些可能,又同時被嚴謹?shù)厥占{于音樂「動機」和戲劇框架之下。
聽到那些旋律的反復、變調,正如主角三人經(jīng)歷的種種回溯:
人生充滿命定與無常交錯的荒誕感,在這之中,唯有「善」「惡」,是我們可以作出的唯一選擇。
一念之間,結局或許便可改寫。
詞、曲、劇,由此在靈魂上成為了一個整體。
可以說既寫意,又工整。
當然,我也并不覺得《大狀王》沒有任何缺點。
比如演技精湛的話劇演員劉守正,并非音樂劇專業(yè)出身,而是以「演」來帶動「唱」; 比如劇中方唐鏡、阿細與秀秀的「三角關系」,我覺得應該還有更不落俗的寫法;比如因為故事離奇復雜,部分情節(jié)在我看來進展太快,過渡不夠自然……
但在整體的高質、高水準面前,瑕不掩瑜。
猶如劇中揭示的那般,創(chuàng)作者唯求盡善、無愧于心的精誠,使我不想苛責。
《大狀王》無疑是一顆在包容的土壤中種下的種子,多方的努力與機緣促成了它的誕生,它讓創(chuàng)作重新回到「以創(chuàng)作者為起點」的旅程,盡管這條苦旅十分漫長。
在這個港片、港樂已經(jīng)落寞的時代,它們的靈魂卻以一種新的姿態(tài)重現(xiàn)在音樂劇舞臺,博得滿堂喝彩。
歸根結底,是如今音樂劇太缺優(yōu)質本土作品。
《大狀王》精準地擊中了我們對于「好故事」的渴望、對于「真本土」的認同、以及對于「音樂劇」的高期待。
但一部《大狀王》就能「拯救」中國音樂劇嗎?我看答案是未必的。
即使是在香港,它的成功同樣難以復制。
8年來無數(shù)次的修改打磨,其中每個人付出的時間成本跟心血,幾乎不可估量,也難以被一般商業(yè)制作所負擔承受。
且不說下一部《大狀王》何時誕生,行業(yè)能不能有更多的時間、更多的支持,給予「原創(chuàng)」一個好的環(huán)境,鼓勵真誠投入的創(chuàng)作者,或許才是「自救」的關鍵。
只是另一方面,《大狀王》又的確讓我真切地看到了希望。
一種源于創(chuàng)作者真誠、執(zhí)著與本土文化自信的希望。
我期待,這束「中國音樂劇之光」,可以把前面更遠的路照亮。
劇焦編輯部
劇照攝影:孫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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