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剛涉足公益慈善報道領域的時候，就曾多次聽圈內人提過“兒童早期發展”一詞。彼時，這個領域的話語體系我還未掌握。兒童發展，發展在這里是何含義，為何還要強調早期？

這種完全陌生于某個領域概念的感覺，我是深有體會的。在大三備考研究生時，一本《傳播學概論》搞得我這個跨考生暈頭轉向。議程設置、把關人、沉默的螺旋、知溝理論等等，這些詞，于我而言屬于絕對的陌生，生啃。

最終，我還是踉踉蹌蹌踏入了新聞行當，當起了把關人，做起了議程設置，彌合知識鴻溝，試圖擴大螺旋里沉默的聲音。在這個行當里混越久，你會發現把這些理論活用的都是那些吃透具體議題領域專業知識的老法師。

兒童早期發展可謂是兒童公益領域的一個細分議題。前陣子，有天早上我正急忙趕地鐵去上班，手機突然響起。電話那頭，北京的圈內好友給我描述著培訓媒體記者兒童早期發展領域知識的構想。電話這頭，大腦里瞬間閃過5月中旬他帶我們去婺源走訪的事兒。喔，原來這個老法師早在下這盤棋。

答應去婺源我是有私心的，想看看成片的黃燦燦油菜花。我覺得除了綠色，黃色也容易激發人蓬勃向上的勁頭，是旺盛生命力的象征。還是來晚了，當地司機笑話我，“還想看油菜花？你看看油菜籽吧”。果然，在我們走訪的一家當地村民家門外，曬著一捆捆干枯的結著油菜籽的枝條。油菜花沒看成，但我看到了涌動著的生命力，在三所慧育希望活動中心，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建設在鎮幼兒園里的這些活動中心就是“慧育希望”兒童早期發展項目落地的載體，中心門口掛著的銘牌顯示，這個項目由中國鄉村發展基金會和北京陳江和公益基金會聯合開展。這個項目通過培育本土養育師隊伍，建立兒童早期發展活動中心，開展兒童早期發展服務，提升家長科學育兒觀念，幫助農村欠發達地區的嬰幼兒實現發展潛能，從而促進兒童健康成長。

中心面積不大，也就是一間常規教室大小，配有幾個用于辦公或放置物品的小房間，共一百平方左右。但布置得很用心，整體采取軟裝，搭配明麗的色彩。玩樂設施、繪本教具、小桌子小凳子一應俱全。

不記得哪個學心理的朋友提醒過我，與兒童交流首先要蹲下來平視。理論還是要活學活用，不能教條主義，蹲用在0到3歲的嬰幼兒身上肯定是不奏效了。為了與這群小小的生命融入到一起，我索性一屁股坐地上了。那一刻我才注意到，正帶孩子們玩耍的幾名養育師也是坐在地上的。甩開背包坐在地上，身體放松了心也跟著靜了，剛進來時還覺得是吱哇亂叫，坐下后覺得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玩兒可能不僅是孩子的天性，也是成年人的吧，只是被充滿博弈張力的職場、鋼筋水泥的城市、疲于奔命的討生活極限壓制。走訪前兩所活動中心的時候，我還有所收斂，記得自己是干嗎來的。等到了第三所，位于縣城的武口社區“慧育希望”兒童早期發展活動中心，我也不顧及所謂的什么大人、記者形象了。又是一屁股坐下，直接和一個兩歲的小朋友攀談起來，陪著她一起搭積木。她吐字還不清晰，我就使勁聽，時不時問她在說啥，她倒是不厭其煩繼續嘟囔，可我更多時候還是聽不懂，旁邊的媽媽和養育師就幫著翻譯。

這也算是我們上學時老師教的體驗式采訪了吧。她一直喜歡壘高，不知為何，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她就會突然咯咯大笑。我是個很容易共情的人，也容易被感染到，于是我也跟著她哈哈哈大笑。屋子里的成年人看到我此舉，都呆愣了。笑什么呢，不知道，反正很開心放松就對了。我看那個世界微笑日應該改成大笑日，“微笑”還是太拘著。

“兩三歲的孩子知道個什么”，這是我們傳統的養育觀念，我就是這樣被隔代養育大的。現在才知道，這叫沉默式育兒，或許我下意識加入玩樂當中就是彌補童年時的被迫沉默吧。

那個小女孩在笑什么，恐怕她也不知道，但這個笑又很重要，我的笑也很重要。根據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實驗經濟研究所所長史耀疆教授的相關表述，我與這個小女孩的互動應該屬于回應性照護。史耀疆表示，0-3歲是兒童社會情感發展的關鍵期。此時，兒童的大腦在結構和功能上處于快速發展階段，早期的照護對他們未來情感和社交能力的塑造具有重要作用。回應性照護通過提供適當的情感交流和行為支持，能夠在這個階段為兒童的社會情感能力打下堅實基礎。比起傳統的教育方式，回應性照護能夠更好地適應兒童發展的需求，并通過細致入微的互動促進其情感和社交技能的成長。

而在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世界銀行2018年共同發布的《養育照護促進兒童早期發展》里，更是將回應性照護視為兒童早期發展五大模塊的基礎。（五大模塊：良好的健康、早期學習機會、充足的營養、安全保障、回應性照護）

史耀疆還從腦科學的角度解釋2歲前持續干預對欠發達地區兒童神經發育的長期影響。0-3歲是各項能力發展的關鍵期。如果在這個階段給予豐富而適當的外部刺激（如回應性照護、語言交流、情緒共鳴、探索性游戲），可以促進神經通路的強化和優化；反之，刺激不足或環境不良則可能導致神經連接的“修剪”過度，影響認知和情緒發展的基礎。我又從老法師朋友那兒提供的一份材料獲知，0到3歲被稱為“黃金窗口期”，80%的大腦在3歲前完成發育。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真是佩服古人的智慧，誠不我欺。

截至目前，“慧育希望”兒童早期發展項目已在山東、江西、貴州、江蘇、北京和福建等省份的19個縣區資助運營了127個兒童早期發展活動中心，累計培養300余位專業養育師，服務1.6萬余個農村地區的0-3歲兒童及其家庭，免費提供超過47萬節課程。

根據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和全國婦聯對貧困地區5000多名嬰幼兒的調查顯示，86.4%的嬰幼兒沒有接受過任何早期養育和照護的服務。父母外出務工，留守兒童問題突出，形成“養你我就陪不了你，陪你我就養不起你”的現狀。隔代撫養的養育人主要關注兒童的吃、穿、用，不太關注運動、心理等方面的培養。看似無關緊要，但影響是潛移默化的，這樣的現狀制約兒童發展潛能的實現，造成貧困的代際傳遞。

這個社會有太多待解的問題需要通過我們媒體被設置成議程，形成輿論引發關注。當然，更需要作為民間力量的專業公益組織推動解決。專業則意味著聚焦，我很少聽說哪家基金會將兒童早期發展作為主要方向關注的，以愛國華僑陳江和名字命名的“北京陳江和公益基金會”算是一個。

創立新加坡金鷹集團的陳江和始終堅信，教育是改變人生最重要的工具，也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最有力的武器。基于這一理念，支持教育一直是陳江和基金會開展公益事業的核心戰略方向。在中國、印尼、新加坡、巴西等國家，基金會的支持范圍涵蓋兒童早期發展、基礎教育、未來領袖、醫學研究、慈善領域研究等多個教育領域。

寫到這里，我又想起那句話了——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希望那些千千萬萬的嬰幼兒都能在慧育希望活動中心那樣的空間里被養育照護，健康快樂地成長。梳理這些年國家出臺的相關政策，兒童早期發展、養育照護這些關鍵詞提及得也越來越明顯。我們的人口數量紅利期已過，也確實該從早期就抓一抓質量了。

（作者系澎湃新聞公益事業部負責人兼主編）

劉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