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荔枝園里,汗水浸透衣背的中年人蹲在泥土上,手中炭筆在紙上反復演算,眼神卻異常明亮。
嶺南的荔枝園里,蚊蟲嗡嗡作響。李善德——這位42歲的長安小吏,臉上掛著連日奔波的疲憊與泥垢。當嶺南姑娘阿僮用困惑的眼神望著他,問出那句“沒勝算的事,干嗎還干?”時,他手中炭筆一頓,低聲答道:“就算失敗,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離終點多遠的地方。” 泥土氣息混著荔枝甜香,這句平靜的回答卻像驚雷劈開了大唐盛世的浮華表皮。
此時的他,剛被長安的同僚們合謀推進火坑。接下從嶺南運送鮮荔枝到長安的“肥差”,表面風光,實則是道催命符。荔枝“一日色變,兩日香變,三日味變”,而嶺南距長安五千里之遙,這任務荒謬得如同命螻蟻三日之內移山。
李善德何嘗不知?這個在司農寺做了十八年從九品監事的老實人,剛用盡積蓄還背上“香積貸”在長安郊區買了套二手宅院。他曾幻想八月休沐時,全家坐在院中桂花樹下吃米糕澆蔗漿的場景??梢患堧窌?,將微末安穩碾得粉碎。
當退路斷絕,人反而生出孤勇。好友杜甫一句“既是身臨絕境,退無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點醒了他??刹皇敲ё?,明算科出身的他蹲在嶺南果園,像解一道生死方程:用鹽水延緩腐壞,設計四條轉運路線,記錄每次失敗的數據······每一步都在驗證他那句話——哪怕注定倒下,也要看清自己與終點的距離。
世人笑他癡傻。嶺南經略府的官員當他是個笑話,長安衙署的同僚等著看他掉腦袋。可當他握緊拳頭對推諉的官吏吼出“人與符牒,本使全都要!”時,那股憋屈半生的悍氣終于破土而出。懦弱者的爆發往往比勇者的沖鋒更有力量,那是尊嚴覺醒的轟鳴。
荔枝最終送到了長安。貴妃展顏一笑,背后卻是三十畝果園被毀、騎手累斃、驛戶破產的慘景。當李善德怒斥右相楊國忠“一棵荔枝樹要長二十年,只因貴人們吃得一口鮮,便要受斧斤之斫”時,他守護的早已不僅是家人性命。那壇荔枝,成了他獻給世道的良心祭品。
被流放嶺南時,他或許想不到,這場放逐竟是歷史的慈悲——次年安史之亂爆發,長安淪為地獄,而他因遠離漩渦保全了全家。在嶺南的荔枝園里,這個曾戰戰兢兢的小官終于找回平靜。清晨采荔,午后算賬,晚風中和妻女分食新摘的果實。當初拼死丈量過的五千余里官道,化作此刻指尖清甜。
一千三百年后的職場人翻開《長安的荔枝》,?;秀笨匆娮约?。KPI如荔枝般易腐,領導隨口一句要求堪比圣旨,同僚挖坑的戲碼日日上演。李善德在樂游苑侍弄草木十年不升遷的憋屈,像極了年終總結會上被忽視的你;他握緊銀牌直闖衙署的悍勇,又似你被逼急后那封抄送全員的抗議郵件。
真正的尊嚴不在輸贏,而在于明知荒誕仍要舉步的清醒。當阿僮的疑問至今回蕩在每個加班深夜——“沒勝算的事,干嗎還干?”——李善德的答案依然滾燙:丈量過程本身,就是對荒謬最優雅的反擊。
嶺南的荔枝年年紅,長安的鼓樂早已歇。但那個蹲在泥土里演算的身影,仍在時空深處低語:你可以碾碎我,卻不能阻止我計算生命到終點的距離。這距離或許叫堅持,或許叫天真,而我們更愿稱它為——普通人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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