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曉極

阿宮腔是中華戲曲百花園的奇葩，列入國家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能說它是遺產，那也證明其曾經瀕臨生存危機。最近以來，卻得到阿宮腔生態環境有改善的信息。富平縣把稱“天下第一團”的阿宮劇團納入了事業編制；富平文旅局和西安市藝術學校合作，設置六年學制專項培養了阿宮腔四十名專業演員；渭南師范學院實施國家藝術基金資助項目，開展了“阿宮腔人才培訓”；影像傳媒有了阿宮腔聲像，連陜西省戲曲研究院李梅院長代表秦地戲曲聲腔，在全國最大的春晚舞臺唱阿宮。

阿宮腔劇照 圖片來源網絡

阿宮腔至少在清末流行于關中腹地富平、禮泉、三原、高陵、渭南等十多縣。近百年來，阿宮腔式微退縮成為富平一縣獨有劇種。當時日到了新中國成立前后，連富平也只剩下段天煥一家“民樂皮影社”了。段老先生手舉阿宮皮影的微弱星火，一脈單傳，硬是在繼承路上走了下來。從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開始，富平以段天煥、王玉珊為骨干的老藝術家們，以飽滿的熱情和創造性的藝術勞動迎來了阿宮繼承和發展的黃金時期。首先探索解決了聲腔和表演等方面的難題，在各地方劇種中率先把阿宮腔從皮影亮子后面搬上了大舞臺，打造了一批阿宮腔傳統經典劇目；成功地、典范式地實現了阿宮大舞臺由演傳統戲到現代戲的轉換，創作演出了不少生機勃勃的現代戲；作為小劇種、縣級劇團的優秀代表赴北京匯報演出，兩次受邀分赴西北有關省區和山西山東巡演。所到之處好評如潮，媒體連篇累牘報道，確真讓阿宮火了一把，這是建國后老藝術家們創造的阿宮腔發展的第一個輝煌時期。

阿宮腔劇照 圖片來源網絡

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進入改革開放初期，戲曲舞臺開禁，但傳統戲演員因年齡逐步都退出了舞臺。長達十多年的特殊時期，演員培養出現大斷層，新演員都是從演樣板劇入行的。面對這個實際，阿宮腔傳承和發展只能選擇以現代戲為載體而重新開始。好在阿宮腔先前已積累了演現代戲的初步經驗，那么阿宮戲曲劇本就是關鍵了。劇本是劇種的基礎和根本，唱戲唱的是本子的詞，演戲演的是本子編的故事。有了劇本這個載體，劇種唱腔音樂才能體現其靈魂作用。前有劇本救活昆曲劇種的范例，而阿宮特色是唱腔見長劇種，更顯得劇本尤為重要。幸喜阿宮腔遇上富平本土戲曲作家曾長安先生，他以和阿宮同命運的情懷，以披肝瀝膽的精神，寫出了一本本攝人心弦的阿宮劇本，讓阿宮腔在改革初期的戲曲舞臺上再放異彩。曾長安先生1983年創作的阿宮現代劇《兩家親》，在渭南地區和陜西省的新創劇目展覽演出后，參加了全國現代題材戲曲觀摩演出。文化部藝術局專程到富平觀看《兩家親》，贊揚“看了一出新戲，見了一批新人，聽了一曲新音。這個劇種是有希望的”。1987年曾長安先生的阿宮腔現代戲《三姑娘》在陜西省首屆藝術節開幕式首場演出即引起轟動，獲得綜合演出大獎，位居金牌榜首，包含劇本創作一等獎和導演、表演、音樂、舞美等13項獎勵。全國各類報刊雜志發表評介文章二十余篇。該劇導演被邀在《文化周報》上介紹了如何突出阿宮腔特色，展示人物內心世界創新的體會。當年《三姑娘》還參加了中國藝術節西北薈萃演出，年底又被評為陜西當年文化十件大事之一。1990年曾長安先生創作的阿宮腔劇目《四季歌》，劇團演出后獲得陜西省“五個一工程”優秀劇目獎，陜西省新劇目觀摩演出優秀獎。隨后于1992年4月參加了文化部在山東淄博舉辦的“全國天下第一團優秀劇目展演”，多家媒體贊譽報道演出盛況。

從八十年代開始約十多年的時間，阿宮腔實打實地又開啟了繼承和發展的第二個輝煌時期。其表現大致是，推介宣傳劇種有了新成效，提高了阿宮腔知名度；阿宮腔本身在劇本、表演、音樂諸方面的創作日趨成熟；走出了小劇種演出現代大劇的新路子；用現代戲培養出了一批繼承阿宮腔各門類專業藝術人才。實事求是的講，掀起阿宮第二個傳承創新高潮，是以曾長安先生的劇作為主導而興起來的。曾長安先生深諳阿宮腔劇種的優劣勢，有的放矢，潛心研究，立足對當時社會環境和戲曲藝術走勢的分析，以自己卓越的才華創作出多篇阿宮腔現代劇佳作。正是這些現代劇佳作支撐了阿宮腔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生存和發展，創造了新的輝煌。曾長安先生之于阿宮腔，立下了汗馬功勞，著實應該在陜西戲曲藝術史上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里還有值得一提的是，以曾長安現代戲培養積蓄的各類年輕藝術人才，他們在戲曲跌入谷底時仍堅守，在阿宮至暗日子硬苦熬，等到暖風吹來解凍的日月，他們展示了生存活力，成為阿宮腔接續傳承的骨干力量。惠存孝、魏建文為阿宮腔現代戲創作的音樂成了寶貴財富；演奏員聶四季因阿宮現代戲的錘煉，后成為戲曲研究院二股弦主奏。宋彩萍當年只有二十來歲，在《兩家親》《三姑娘》《四季歌》中都擔綱主要角色，經熏陶深得唱腔真諦，成了阿宮腔唱腔難道的專家。日后常代表阿宮腔出現在各類媒體和有關重要演唱場合。進入當今新時代，富平縣在西安藝校舉辦培養阿宮腔專業演員班，經選擇宋彩萍被邀獨當阿宮唱腔專業老師，傾情教授三年多。渭南師院報批的國家藝術基金項目，即“阿宮腔人才培訓”，學院聘請宋彩萍作阿宮唱腔教師，培養學員三十名。宋彩萍同時又當顧問和導演為學員排練阿宮戲實習演出。所有這些再回過頭來看，不曾料到，當年阿宮腔現代戲的影響，竟能和今天的傳承串連起來。本文開頭提到的阿宮腔出現的多個最新變化里，應當飽含著曾長安先生心血。先撒種澆水而后開花結果，曾長安就是撒種之人。

曾長安先生對阿宮腔還有一大貢獻是，2010年在他65歲時，以多病之軀完成出版了學術論著《阿宮腔—最后的玉蘭花》。這部著作首先是個性化的劇種史，全面系統地記錄了阿宮腔50年的發展歷史，對阿宮腔發展和形成作了探索和考證。填補了陜西地方戲研究阿宮腔的空白，對阿宮腔的弘揚、發展和創新有著重要意義。這也是全渭南市8個國家級非遺劇種中率先推出的第一部集學術和劇種史的專著。

阿宮腔劇照 圖片來源網絡

有道是“宰相起于州部，猛將發于卒伍”。曾長安先生生長于富平縣鄉村，一直在家鄉工作，卻成為陜西戲曲界的著名編劇。先生長于農村題材，從70年代起開始寫的《紅軍鞋》《兵發十八彎》《良種新曲》都是農村小戲。到了后來連續創作出了農村題材大戲，《兩家親》《三姑娘》《四季歌》《五味十字》，這幾個戲本本都是精品佳作。《兩家親》寫的是農村改革初期，一墻之隔的兩代人之間婚姻愛情糾葛和差異，展現了改革之初農村喜人的生活情景。觀眾說，看這戲農村生活氣息真的撲面而來。《三姑娘》寫果林村三姐姝對婚姻的選擇，改革春風吹到鄉村引起他們間的風風雨雨、恩恩怨怨。幾經周折，重新找到了各自的生活位置，以喜劇方式塑造了80年代新女性形象。該劇是農村題材在藝術上的一次突破和創新。專家稱其“清新、真切而自然。原裝貨，原聲帶。美，像正在來臨的春天”。《四季歌》寫了盤石村幾個普普通通的小小蒼生，在春風春雨春蘇之下的萌動和覺醒，展示了浮躁心態下的向往追求與理性回歸。向人們提出了“在改革開放的經濟大潮中，還要不要建立人格尊嚴”的嚴肅課題。《五味十字》則展示了農村脫貧攻堅中的眾生相，凸現出農村一位女共產黨員的帶領鄉親改變貧困面貌的感人形象。該劇藝術創作取得了新成就。渭南劇團演出后連獲多項大獎，劇目最高獎為中宣部第八屆“五個一工程獎”。

盤點和重溫曾長安先生作品，我們會感受到曾長安先生的農村題材劇目有著強烈的時代使命感。作品在戲曲舞臺展現了了農村改革初期的壯闊畫卷；作品以濃烈的鄉情和對父老鄉親的真摯情感，塑造出栩栩如生、有血有肉、性格迥異的各類農村人物；先生以雄厚的生活底蘊，編織出或悲歡離合或喜笑顏開或出奇不意，而美侖美奐引人入勝的戲劇情節；作品以機智幽默的筆調，采集民風民歌、鄉間俚語、風趣兒歌合成精美醇厚的戲曲語言，使劇目自然逼真，舞臺充滿鄉土氣息，熠熠生輝；看得來先生作品的藝術追求是打破戲曲封閉自足系統，開放包容，兼收并蓄，努力展現創新民族傳統，為當代現實生活服務的情懷。曾長安先生是當之無愧的農村題材的優秀編劇。觀今陜西戲曲舞臺，仍然多是傳統劇目反復演；接下來的新編劇目多半是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的演繹，也少有革命斗爭劇目的亮相；除寫治沙功臣的個別劇作外，真正表現農村、農民題材的戲曲作品確是微乎其微。能如曾長安先生長年埋頭縣鄉基層，奉獻連篇農村題材劇目佳作者也是鳳毛麟角。

曾長安先生是1945年生人，2008年又編寫了《大秦將軍》獲陜西省第五屆藝術節一等獎；此后“老驥伏櫪”高令之時還創作了反映革命斗爭的劇目《紅梢林》，該劇獲獎演出可謂場場飄紅。曾長安先生創作生涯如果從1970年寫的劇目算起到今年，至少也走過55年了。借此，向出類拔萃、碩果累累的優秀編劇曾長安先生致敬！

202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