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熟悉的小姐姐，完全可以肆無忌憚的那種，突然在網絡空間喊我的網名。

我愣了片刻，打趣她：“別這樣，你又不是外人，干嘛呢？”

沒想到，她卻認真了起來：“既然一直用網名，就是有不愿意示眾的部分，越熟悉，我越要尊重。”

哎喲，她認真起來，黑我一彈。

是啊，這就是邊界感，尊重他人，從尊重他人的喜好和恪守開始。

但是，這個簡單的道理，小縣城的人們，好多都不懂。

小縣城像一張巨大而緊密的網，所有人在其中彼此牽扯。

在這里，“不見外”仿佛是種美德，有人真的把“不見外”當成了隨意闖入他人領地的通行證。

一

開會時，手機在褲兜里震得發麻，嗡嗡的聲響固執地持續著。一看屏幕，是一位不太熟識的朋友。

我按斷，指尖輕點，回復一條“稍后聯系”的短信，自覺已算周全。

誰料，他竟像著了魔一般反復撥來。

趁著會議間隙，我急忙回撥過去，語氣盡量克制：“我在開會，有什么急事嗎？”

話音未落，對方那端的怒氣卻已隔著電波灼人：“憑什么掛電話？你的事就是事，我的事就不是事？”

那聲音仿佛帶著實體重量，沉沉砸在耳膜上。我一時語塞，這人如此理直氣壯地認定，他的任何念頭都該被瞬間接起、立即響應，無論彼時他人身處何方。

這哪里是“不見外”？分明是強行闖入他人疆界的跋扈，堵住了所有解釋的縫隙。

二

長輩電話打來時，帶著一種天然的上位者氣息：“你公眾號用那筆名怎么回事？馬上處理掉！那是我的姓，別人看了還當是我呢！”

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分說。我握著手機，一時語塞，仿佛我的名字乃至一點微小標識，生來便是他人領土，隨時可被其宣告主權。

對號入座，強行干預，自以為是，蠻橫無理，本來就是小縣城的重要標簽。

我的符號，在對方眼中并非我的自留地，而是他名姓疆土上的一粒飛塵，必須拂去。

三

清晨踏進公司，與幾位同事在門口相遇。

一人目光銳利，像探照燈般直射我手臂的傷痕：“喲，手怎么了？”我隨口應道：“被家里的貓抓了下。”

話音未落，旁邊立刻有人搶過話頭，油光水滑的臉上堆滿“早知如此”的篤定：“叫你別養那東西，你自己不聽。那有什么好養的？自找的吧，活該咧！”

那幾道目光交織成網，輕易便將我的私人選擇與無心之傷網羅其中，肆無忌憚地評頭論足，仿佛我的生活每一處角落都該任其檢視。

四

去親戚家做客，見老人笑吟吟端著小酒杯湊近一歲稚童的嘴邊，指尖蘸著白酒要往孩子口里送。

我心頭一緊，脫口而出：“太小了，不能這樣吧？”

老人臉上笑容瞬間凝固，仿佛我的言語驚擾了他展示祖傳智慧的舞臺。

他眉頭一皺，聲音頓時拔高：“現在的人就是矯情！你爸小時候我還不是這樣喂？冒（沒）出事咧！”

那點微末酒液，最終還是沾濕了孩子懵懂的嘴唇，一絲辛辣氣味無辜地飄散在空氣里。

我望著孩子茫然無知的小臉，再看向老人那不容置喙的固執表情，橫亙在兩代人之間的，豈只是育兒觀念？

他眼中，祖輩傳下的經驗便是金科玉律，足以碾壓一切新知的堤防，連幼兒柔弱的邊界也可隨意跨越。

五

小縣城里的人情世故，有時真像一間沒有門牌的院子。外人看著門戶洞開，便以為登堂入室是理所當然。

可院中人心里，何嘗不需要一道門閂？那并非冷漠，而是守護生活不被隨意踏破的底線。

邊界感這東西，在熟人社會里時常顯得奢侈又模糊。有些人習慣了在別人的領地里長驅直入，還自帶一份理直氣壯。

他們看不見那條線，或者看見了，也認為那線理應為他們的親熱或“為你好”讓路。

小縣城這張網，織得暖，也織得密，但網中的你我，終究是各自獨立的個體。再熟悉，也不是不分你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