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6月,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學習《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黨的作 風》《反對黨八股》《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歷 史經驗》等五篇文章的通知,要求各級黨委“克服實際工作中的主觀主義, 即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特別是克服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和外國經驗中的教條主義傾向,克服學術研究、報刊宣傳、教學工作中的教條主義、宗派主義 和黨八股”。
校黨委貫徹中央精神,認真組織了對五篇文章的學習,同時開 展自查,檢討辦學中教條主義、經驗主義和黨八股傾向。
我作為一校之長, 學校教學工作的第一責任人,主動在全校教職學員大會上作了自我批評,并 號召大家開展批評,提出整改意見和建議。全校教職學員經我帶頭自查和號 召發動,提出了很多很好的意見和建議,經政治部、訓練部總結歸納,形成 了系統的整改計劃,并很快就落實于教學實踐,改進了教學。
9月,高防黨 委向防空軍黨委寫出報告,對五篇文章的學習和克服教條主義傾向進行了總 結。當時我認為高級防校對中央部署的學習活動搞得不錯,特別是自查和發 動群眾提意見,及時進行整改。這些措施立竿見影,群眾反映很好。下一階 段的任務就是鞏固和提高整改效果,進一步提高教學質量。
我在黨委會上 說: “高防的反教條主義學習已經取得階段性成果,可以暫告結束。今后工 作中心要全面轉移到教學中來。”黨委采納了我的意見,形成決議,報告了 防空軍黨委。
1958年5月,我和李赤然接到參加軍委擴大會議的通知。5月27日會議 在三座門開幕,五百余人到會,除軍委、各總部、各軍兵種的領導外,還擴 大到一些軍事院校的校長政委。
彭德懷主持會議并作了報告。他介紹了軍委 反教條主義的情況,重點是批評軍事學院教學中的教條主義。報告引用了軍 委工作組關于“軍事學院是教條主義大本營”的說法。
在分組學習討論時, 我和大多數同志一樣,表態擁護毛主席和軍委做出的反對軍事教條主義的決 定,談了對教條主義的表現、危害、根源的粗淺認識。
6月9日,黃克誠傳達 了毛主席關于“會議開不好,大家就不要走,并且把會議范圍擴大到師一 級”的指示。之后,與會人員增至一千余人,我們學校的政治部主任和訓練 部長也被擴大到會,會址從三座門移到了中南海懷仁堂。
在再擴大的會議 上,先是林彪講話,之后6月23日、29日毛主席兩次講話,他們嚴厲地批評了 蕭克和劉伯承。會議根據毛主席的指示,采取大鳴、大放、大辯論的方式, 批判教條主義、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反黨宗派活動。波及到蕭克、李達、陳 伯鈞、宋時輪、葉劍英、粟裕和劉伯承等。
軍委擴大會議于1958年7月22日閉幕。大會通過了《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 擴大會議決議》,《決議》指出, “教條主義傾向直到最近仍然占著統治地 位”,要求“目前的斗爭必須在全軍認真的展開”。
一個星期后,空軍黨委召開了黨委擴大會議,我和政委李赤然、政治 部主任張卓之、訓練部長梁軍參加了會議。
會上,空軍黨委主要領導傳達了 軍委擴大會議精神,作了空軍開展反對軍事教條主義運動的動員報告,他在 報告中列舉了空軍存在的種種教條主義傾向,點了高級防空學校和我的名。
他說,全軍教條主義的大本營是南京軍事學院,高級防校雖然不夠資格稱作 空軍的教條主義大本營,但也是一個“小本營”,在那里,軍事教條主義統 治了學校。
那個學校的校長王智濤就是一個軍事教條主義者。他在王明路線 統治全黨時期,就是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者之一。在中央蘇區和長征初期, 他是“左”傾路線軍事教條主義頭子李德的翻譯,寫了不少文章吹捧“左” 傾路線。
擔任高級防校校長幾年來,他辦學的思想路線與蕭克、李達、劉伯 承是一脈相承的,也是照搬照抄蘇聯那一套,教條主義、形式主義泛濫,脫 離了我們空軍的實際,背棄了我軍的光榮傳統。高級防校是空軍反對軍事教 條主義的重點單位。
空軍和防空軍合并僅僅一年,這位領導從未到過高級防 校,不知他的看法從何而來?
為什么毫無根據地說我是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 之一?
我給李德當翻譯,那是組織委派的。
我寫過十幾篇文章,發表于《革 命與戰爭》雜志,那都是根據當時紅軍作戰、訓練和軍事教育的需要而寫的 戰術、技術的學術文章,無一涉及政治路線和軍事路線,更無吹捧當時的領 導人。
這位領導在大會上點了高級防校和我的名,批評我在辦學中推行“教 條主義”,又制造了“歷史問題”,使我很不愉快。
大會之后是分組討論,吳法憲到我所在的小組,又講了一番令我惱火的 話。
他說: “你們小組批判軍事教條主義,重點是批評幫助王智濤,不僅要 批判他在高級防校推行教條主義的錯誤,還要聯系他是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 的歷史,聯系他在紅軍學校在抗大一貫推行教條主義、形式主義的錯誤,幫 助他深挖思想路線根源。”
他不僅重復了別人的謊言,又制造了新的謊言, 還給我扣上一貫推行教條主義的帽子。領導點我的名后,我在小組會、小組 聯席會和總結大會上,數次受到嚴厲批判。
我向空軍黨委寫了《要求澄清歷 史》的書面報告,希望審查我的歷史,更正我是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之一、 在中央蘇區和長征初期吹捧左傾路線、在紅軍學校、在抗大一貫推行教條主 義和形式主義等錯誤說法。
報告呈遞后,無人理會。在我多次催問下,吳法 憲與我談了幾分鐘的話。
他說: “老同志嘛,要正確對待別人的批評。即便 說過頭了,不那么符合事實,也不必斤斤計較!動不動就要求組織審查,就要求組織結論,那別人還怎么敢給你提意見啊?領導同志和領導機關還怎么 工作啊?”
我回答說:“謊言重復一百次,就能變成真理。你們是空軍最高 首長,為什么不想一想,制造謊言,混淆是非,傷害同志,這樣還讓下級怎 么工作呢?”
我的申訴最終沒有結果。
空軍黨委擴大會議結束后,空軍工作組進駐高級防校,指導學校開展 反對“軍事教條主義”運動。校黨委召開擴大會議,揭發批判我的“教條主 義”錯誤。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有首長支持,就有“積極分子”涌 現。他們的調門很高,言辭激烈,給與會者造成“王校長必倒無疑”的感 覺。可是,卻揭發不出實質性的錯誤。
他們說我反對突出政治,反對宣傳和 學習毛澤東軍事思想。然而從我數百萬字的報告、講話、發言記錄中找不到 一句反對毛主席軍事路線和毛主席軍事思想的話,而且幾年來,我給全校講 解毛主席軍事著作就有十八次,號召大家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研究在現代 戰爭中如何運用毛主席的軍事思想,探索防空作戰之戰略戰術的講話更達幾 十次。
他們說我照搬照抄蘇軍的教材和規章制度,反對結合我軍實際,反對 繼承、發揚我軍光榮傳統,然而他們查閱了我撰寫的數百萬字文稿,看到的 卻是絕大部分符合我軍實際和弘揚我軍光榮傳統的。
至于專業技術教材大多 數是沿用蘇軍的,那是特殊歷史條件下的選擇。我軍的武器裝備幾乎清一色 的蘇聯制造,學習使用、保養、維修,應用于訓練和作戰,不用蘇軍教材, 那該用什么呢?
至于“火力”較為集中被批判為“形式主義”之諸如設定軍 旗儀式、嚴格軍容風紀、講究清潔衛生、綠化美化校園和甚為嚴格的學校管 理制度,我一方面表示愿意考慮大家的意見,同時堅持認為,軍旗代表著我 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之軍魂,在軍人內心世界牢牢樹立崇高的軍旗理念, 正是為了發揚光大我軍的光榮傳統。建軍辦學必須從嚴,只有平時點點滴滴 高標準,嚴要求,才能在戰時少流血、少犧牲。
學校黨委擴大會議開了一個多月,我在接受批判時,內心很痛苦。回 顧創辦防空指揮學校的五年,嘔心瀝血,盡職盡責,全身心地撲在教育事業 上,已經形成了培養、造就高、中級防空指揮員的育才之路,培養出數千名 高素質的、優秀的指揮員,大大強化了我軍防空力量。取得這些有目共睹的 成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堅決貫徹執行了毛主席的政治和軍事路線。可我卻 成了“軍事教條主義者”,我們學校卻變成了“教條主義的‘小本營'”。 這讓我實在想不通。
我堅持不作上綱上線的檢討,令空軍工作組組長、政治部副主任王平水、副組長空軍軍校部部長陳熙很為難。
他們找我談話說: “反對軍事教條主義的運動是毛主席發動的,毛主席已經將單純軍事觀點、 主觀主義、教條主義定性為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并且批評全軍在相當長的一 段時間內,教條主義占了上風。
全軍如此,你們高級防校難道例外?
你在工作中,組織教學中,就沒有一點主觀主義和教條主義?
劉伯承、蕭克都檢討 了,你就不能作自我批評?
即便個人受點委屈,也要從維護黨的利益的大局 出發,忍辱負重。你主動做個檢討,這個會議才能結束,長此拖下去,我們 怎么向空軍黨委交代?
“公道自在人心’,組織和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一 定會做出實事求是的結論的。"
李赤然也說:“硬頂不是辦法,退一步海闊 天空,作點自我批評,結束黨委擴大會議,對上對下都好。”
得益于他們的 思想幫助,更是出于對毛主席的崇拜和信仰,我在大會上作了檢討。
我在開 場白中說: “老實說,開始把反教條主義的矛頭對向我的時候,心情是很不 愉快的。但回頭一想,為什么把矛頭對向你呢?為什么把你當成重點呢?因 為你確實有教條主義錯誤。
站在個人的立場上說,當成重點被人批判,日子 是不好過的。但是,站在黨的立場上想,接受大家的批判,這又有什么不好 呢?
一方面,使自己受到比較深刻的教育,便于改正錯誤,改正之后,可以 成為更純潔的共產黨員,對黨的工作能夠有更大的貢獻;另一方面,也是更 重要的一面,可以借你的錯誤來教育廣大群眾,使大家引以為戒,不再重犯 這種錯誤。這樣,即便個人受點損失,只要對黨的事業有益,我就只能接 受。”
我檢討的主要問題是:
一 、在教學方針和教學內容上,教條主義的表現是突出毛主席軍事思想 不夠,突出我軍實際不夠,突出人民軍隊和人民戰爭的本質不夠,突出積極 防御的戰略方針不夠。過于強調了現代化和正規化。
二、許多規章制度過于強調形式,脫離群眾。
三、在貫徹正規化采取的措施上,過于偏重抓缺點、抓落后面,忽視了 抓先進,立標兵,推廣先進經驗。過于嚴格的批評助長了軍閥主義。
四 、我的領導方法和領導作風存在主觀主義、個人說了算、不民主和不 重視群眾的問題。
我檢討之后,黨委書記李赤然作了大會總結報告,高級防校黨委擴大會 議就結束了。
空軍工作組離校前,與高防黨委常委集體談話,對學校工作和 反對軍事教條主義運動作了比較符合實際的評價: “高級防空學校辦學成績顯著,幾年來培養出數千名防空指揮員,為我軍作出了貢獻。高級防空學校 貫徹執行了毛主席軍事路線,注重學習和研究毛主席軍事思想,在運用十大 軍事原則,探索我軍防空作戰戰術上有突出貢獻。高級防空學校在教學和訓 練中,受到主觀主義和教條主義影響,存在過于強調學習蘇聯、過于注重形 式和脫離實際的問題。經過反對軍事教條主義運動,已經得到初步糾正。"
王平水、陳熙在返回空軍機關前, 一起來看我。
王平水說: “ 因 為你們學校是教條主義的‘小本營’,我們來前,受領的任務是,通過 ‘揭' ‘查’‘批’,坐實教條主義問題,肅清教條主義影響。 一個多月, 工作組召開了不少座談會,廣泛深入進行調查研究,發現你在全校教職學 員中威望很高,他們說你對教育很在行,對教學抓得緊,點子也多,能推陳 出新,教學效果不斷提高。
他們還說,王校長關心愛護教員,沒有把知識分 子當外人。在批你最厲害的時候,不少人還敢站出來為你說公道話。一方面 說明你干得確實不錯,另一方面說明高防的干部群眾風氣很正。回機關后, 我們會把這些情況向空軍首長匯報的。”
陳熙說:“早在紅軍和抗日戰爭時 期,我就知道你是軍事教育專家,這次來高級防空學校,才領教了你在辦學 校方面的真功夫。我對王主任說,回去之后,寫高防教條主義問題的報告, 讓我們很犯難,要是寫高防辦學的經驗,可能就好寫多了。
王校長在辦學治 校方面確有獨到之處。你那個打造一流教員隊伍的‘十二字方針’就值得推 廣。還有從嚴治學,搞的那些形式和規章制度,盡管對你的意見很尖銳,可 我看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們的意見不見得對,你搞的那一套也不見得 錯。要是將來要我去辦學校,我也會堅持必要的形式,堅持從嚴治學。”
后 來,陳熙調任空軍學院副院長,他曾登門拜訪,要我介紹辦學經驗。之后, 他說: "你老兄治學那一套確實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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