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加速度中忽然發現,自己的詩集可以標上四十年詩選了,《身體的雷霆》1985-2025,但其實,我寫詩的時間比這還要早上幾年,不過也時有空置期,上世紀九十年代最長,有七八年沒寫任何詩,那時候工作落空,人生焦慮,在被動的狂飆突進中猛寫小說,《一個人的戰爭》《說吧,房間》《枕黃記》《萬物花開》——我早就知道,寫詩是不能換來稻米的。
許多年之后才幡然醒悟,詩固然不能換米,但可以緩解焦慮呀,我居然把這忘了。輪到我跟同道中人說:高興的時候,寫一首詩就會更高興,難過的時候,寫成一首詩肯定會愉悅起來。對面的人應道:對呀對呀,就是這樣。怪不得,雖然現在已被視為文學退潮不可回轉,但寫詩的人仍然是汪洋大海。
就這樣——
那些分行的句子/紅瓦般疊起/一簇火焰一道漣漪/一句又一句//最后一個字落下/不需要句號/叮的一聲/身體騰空而起
就這樣,寫詩成為內心的一個支撐物,它是一個錨點,有著結實的鋼鐵爪子,牢牢抓住你,免得向虛空中飄飛;也是風,引領向上,身輕如燕。
詩也是我放縱自己的理由。我不要那么嚴謹不要那么復雜,我不愿意雕琢與推敲,我對詩藝完全不放在心上,我需要在第一時間把心中那些已經沿著我的胳膊沖到我手指的那些詩句趕快摁落在紙上。落到紙上我就放心了,我對著它們微笑,有些自我感動是正常的。我會開心一整天,以后再次看到也會再次高興。
忽然想到,若無一間獨立的房間,詩歌庶幾可以代替啊。
幾頁紙,或者一個小本子,或者電腦、手機,你在那里建造起它的墻壁,那墻壁別人看不見你可以清晰看見,一磚一瓦一筆一畫,一點點建造起來??梢陨w得很大很高,可以一層再一層,建成一座宮殿也未嘗不可。如此這般,我感到自己的心量也在增加。
然后我還是想要寫得好一點,當我望向那些更高的山峰(那真是太多了),我夢見自己攀爬在那些嶙峋而堅硬的巖石上,艱苦而徒勞。同時我看到了另一座地貌全然不同的大山,那里森林茂密古樹參天,在夢中我要尋找那里面的一只兔子……
即使在夢中,我也知道那是詩歌與小說的雙重夢想。
暮年已至,夢想與寫作都是給自己的一份禮物?!白屛覀兏?、跟著地/跟著新生的兔子奔跑吧?!?/p>
原標題:《晨讀|林白:寫詩的事情》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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