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浩,30歲,城里上班,平常也就清明、過年回趟老家。
但只要二叔一回來,家里就熱鬧得像辦喜事。
村口老李頭打著算盤:“哎呀,林主任今天回來啊?”
鄰居嬸子擠出笑:“那可是咱村里飛出去的金鳳凰,現在在上海當領導呢!”
是的,我二叔林建民,在上海某事業單位當處長,聽說手底下管著上百人,平時西裝革履、出入高檔寫字樓,還有三套房。
可他每次回老家,偏偏穿的都是我爸的舊衣服。
你沒聽錯,不是樣式相似,是——真的,我爸穿過的舊衣服。
一件灰藍色的呢子中山裝,袖口已經磨白,領子上還有幾道煙油漬。
那年二叔回來過年,剛進門,我媽就傻眼了:“哎喲你穿這個?這不是你哥的衣服?你怎么穿回來了?”
他咧嘴一笑:“我哥衣服寬大,穿著舒坦,關鍵——有味?!?/p>
我媽翻了個白眼:“都洗得沒形了,還味兒呢?”
二叔低頭瞅了瞅袖口:“有感情?!?/p>
飯桌上我忍不住問:“二叔,你現在不是挺好嗎?回老家還穿這個,是怕我們認不出你?”
二叔夾了塊豬頭肉,笑得淡定:“浩子啊,你年紀還小,見人得學會看心,不是看表面?!?/p>
我爸坐在旁邊悶聲喝酒,一言不發。
我媽撇嘴小聲說:“就你還看心?你嫂子舊衣服全讓你拿去擦車了,你哥這件倒成寶了?!?/p>
二叔像沒聽見,繼續喝酒,筷子敲著碗沿:“這家的飯,最香。”
我低頭一笑,卻說不出是心酸還是冷。
我爸一輩子老實,沒什么本事,村小學教書教了快30年,后來不景氣,轉去鎮上糧站當庫管,一直到退休。
而我二叔,從小會來事,讀書聰明,一路考上了外地大學,工作調去上海,一待就是二十年。
我們家在村里不算富裕,一年下來,全靠爸媽種地、打零工,攢出我和弟弟的學費,手頭從來沒寬松過。
可二叔出息后呢?沒少給別人送東西,給鎮長、書記、初中班主任都送過煙酒、茶葉,就是極少給家里寄點東西。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大三那年,我爸偷偷寫信讓二叔借兩萬塊,給我交學費。
二叔回了信,信里只有一句:“你們別再開口,我在單位不好張嘴?!?/p>
那年我差點輟學,是我媽去借了村口張寡婦的養老錢,才把我撐過去。
但這些事,從來沒人再提。
這次他回來,是奶奶七十大壽。
我爸老早就張羅好,殺雞宰羊,請了村里的廚子,鄰里親戚都到場。
那天中午,大圓桌擺了五張,最中間一張當然是留給“林主任”的。
“建民啊,這菜還合口嗎?”嬸子笑瞇瞇地問。
“合口,跟上海五星級飯店一個味兒?!彼Я艘豢谡舻?,眉頭都挑起來了。
“林主任現在可真威風??!”堂哥小聲打趣,“聽說你三套房還出租兩套,月租上萬?”
“唉,哪有那么多……就是給兒子留點?!?/p>
我爸沒說話,低頭扒飯,手指卻緊緊扣著碗沿。
我盯著二叔身上的那件呢子舊衣,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氣憋著。
飯后我忍不住拉他出去:“二叔,你是不是每次回來,都得穿我爸的舊衣服?”
他看著我,嘴角扯著:“你不懂?!?/p>
“我不懂什么?”
“我哥是我命里最虧欠的人?!彼D了頓,“我出門那年,學費就是你爸借錢給的,還是他把自己新買的皮鞋脫給我穿。我這一輩子,再穿什么,也穿不回那時候的心情?!?/p>
我愣住了。
他看著我,語氣平靜卻透著疲憊:“我在外面光鮮亮麗,戴表開車,可心里最不敢見的就是你爸。我越混得好,越沒臉回來?!?/p>
我吸了口氣:“那你為啥不實打實補償點?哪怕給家里換個冰箱、裝個空調?”
他低頭:“你爸不要,我給他,他就說‘留給你兒子娶媳婦’。”
我啞然。
晚上,二叔提著酒找我爸喝,兩人一人一壺,在老屋前坐了一夜。
我媽悄悄告訴我:“你爸年輕時,最疼的就是他弟弟。小時候他被狗咬了,你爸抱著他跑了三條街找赤腳醫生?!?/p>
我終于明白,有些感情,不體現在錢上,而是藏在那些舊衣服里,藏在他每年回家,坐在矮凳上,什么都不說的沉默里。
第二天,二叔走了。
他還穿著那件舊呢子衣服,行李箱還是十年前的那個舊箱子,輪子都有點歪。
我爸站在村口,望著他上車,不說話。
直到車走遠,我爸才長嘆一聲:“他其實不容易?!?/p>
我點點頭:“他要是真不容易,也不會回來穿你的衣服。”
二叔后來真的給家里寄了一臺空調,說是“上海朋友單位多出來的”。
我爸笑著收下了,說:“空調不重要,人回來就行。”
這世上的親情,有時不是看誰給誰錢,而是看誰記得誰好。
而有些愛,藏得深,卻從未缺席。
那件舊衣服,褪色的,不是感情,而是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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