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東西
作者 陳駿達
編輯 心緣

“地表最強”法務部，跟一家AI創企杠上了。

智東西6月17日報道，6月12日，好萊塢影視巨頭迪士尼、環球影業及其旗下多家公司聯手提起訴訟，指控美國生成式AI獨角獸Midjourney的生圖服務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將大量IP內容用于訓練AI模型，并允許用戶生成與原IP形象高度相似的圖像。

通過此次訴訟，迪士尼和環球影業不僅希望法院禁止Midjourney的侵權行為，還要求后者為每部故意侵權的作品支付最高1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08萬元）的賠償。根據起訴書中提供的不完全統計，Midjourney最終可能需要對涉及總計200部作品的侵權行為支付最高300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2.15億元）的賠償。

▲Midjourney生成的侵權形象與原IP形象對比（圖源：起訴書）

Midjourney平臺上的侵權內容不止包括迪士尼、環球影業的IP，連最近全球爆火的泡泡瑪特Labubu也出現在其主頁推薦中，被AI“抄襲”了。

▲Midjourney首頁上出現的AI復刻版Labubu（圖源：Midjourney官網）

其實，在正式提起訴訟前，迪士尼和環球影業已經向Midjourney發送了停止侵權的警告，但并未收獲任何回復。Midjourney不僅持續更新其圖像生成模型，還計劃在本月推出視頻生成模型，這些新服務可能會進一步侵害版權方的權利。

迪士尼和環球影業將Midjourney的行為定性為“典型的版權搭便車”，更是“抄襲的無底洞”。這些行為從根本上威脅了版權法的激勵機制，可能對未來的影視作品創新帶來負面影響。目前，Midjourney尚未對此案進行正面回應。

Midjourney是全球使用范圍最廣、最受歡迎的圖像生成工具之一，以訂閱的形式對外提供服務，月費從10美元-120美元（約合人民幣72元-862元）不等。去年，Midjourney公司的營收已經達到3億美元，估值已超過10億美元，成為一家獨角獸企業。

不過，MidJourney并不是唯一一家遇到類似問題的硅谷創企。今年，OpenAI的GPT-4o的圖片生成功能，就因允許用戶生成高度模仿吉卜力、史努比等風格的圖像，而引發版權爭議。

過去幾年，好萊塢一直對類似侵權行為持觀望與試探態度，迪士尼和環球影業是首批起訴AI創企侵權的好萊塢制作公司。

選擇在此時提起訴訟，或許意味著這兩家公司認為法律和輿論環境已經成熟。迪士尼的法務部門以超強版權保護、訴訟勝率高、維權手段強硬著稱，被業內人士“地表最強法務”，而環球影業也同樣擁有好萊塢頂級法務團隊。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訴訟特別強調了Midjourney對包括鋼鐵俠、功夫熊貓、巴斯光年、艾爾莎、史萊克和小黃人等獨創IP角色的侵權，而非僅僅關注圖像的復制，這意味著對這些形象進行衍生創作可能也構成侵權。好萊塢巨頭們打響的第一槍，很有可能引發一波后續訴訟。

一、平臺、用戶均涉嫌侵權，創始人言論或坐實“明知故犯”

迪士尼和環球影業的起訴，主要圍繞著兩大指控，涉及Midjourney AI生圖技術的訓練和分發。

首先是直接版權侵權。起訴書中列舉了數十項AI生成形象與原AI形象的對比照，結合這些證據和生成式AI行業常識，迪士尼和環球影業確信，Midjourney在數據抓取、數據清洗、模型訓練等階段都存儲、復制了相關IP形象，這一行為構成了直接侵權。

▲Midjourney生成的侵權形象與原IP形象對比（圖源：起訴書）

Midjourney不斷更新和擴展的模型家族，還意味著每次升級圖像服務時，該公司都會重復上述涉嫌侵權的訓練流程。原告方推測，Midjourney即將推出的視頻生成服務，或將大幅提升其傳播侵權副本及衍生作品的能力。

上述推測得到了Midjourney創始人兼CEO大衛·霍爾茲（David Holz）個人表述的佐證。2022年8月，霍爾茲在接受The Verge采訪時稱，為了收集訓練數據，Midjourney“竭盡所能獲取所有數據、所有文本、所有圖像”。

▲大衛·霍爾茲

在同年9月接受福布斯的采訪時，霍爾茲更是明確承認Midjourney從未尋求獲得任何版權內容持有者的授權，來復制和利用其作品。

訓練完成后，Midjourney圖像生成服務能直接為用戶生成侵權內容，這構成了迪士尼和環球影業所指控的第二項罪名——間接版權侵權。

迪士尼和環球影業認為，用戶對版權內容進行未經授權的復制，本身就構成侵權，而平臺方Midjourney對此應當負有監督控制的責任。

實際上，Midjourney有充分的手段與能力對類似行為進行限制。

在訓練階段，Midjourney能控制并選擇哪些內容被用于訓練，這也意味著其有權且有能力排除迪士尼、環球影業受版權保護的作品。

在生成階段，Midjourney可通過對特定提示詞、圖像的限制，避免生成某些受版權保護的內容，該公司已經對部分公眾人物、暴力和不雅圖像進行了限制，但并未對IP內容和形象采取相同的措施。

迪士尼和環球影業還試圖論證Midjourney的行為構成故意侵權，并分享了向Midjourney發送的兩封警告停止侵權行為的信函。這兩封信函告知了侵權行為的存在，并明確了涉及的具體IP形象。根據美國相關法律，故意侵權行為的賠償金額遠超普通侵權，最高可判處15萬美元的賠償。

原告方總結道，Midjourney明知且實質性地促成了用戶的侵權行為，并鼓勵和誘導了這種侵權行為。如果沒有Midjourney的故意設計，其圖像服務將無法創建侵權內容。Midjourney在其網站展示了大量侵權圖像，涉嫌故意利用原告的IP形象來吸引訂閱用戶，從而獲取利潤。

迪士尼和環球影業希望法院能發布初步和永久禁令，禁止Midjourney繼續侵權，包括停止其圖像服務和即將推出的視頻服務，并要求賠償原告的損失。

二、侵權訴訟只是起點，或倒逼AI企業坐上談判桌

不過，法院禁令和一次性的經濟賠償對迪士尼與環球或許僅僅是一個開始，如何持續穩定地參與到生成式AI產業鏈條，并從中獲利，可能是訴訟背后這些影視公司的另一大重要考量。

好萊塢影視公司并不反對生成式AI技術，相反，這些公司正在積極利用AI技術提升其制作效率與創意表現。今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AI技術的廣泛應用已成為業界和觀眾關注的焦點，多部提名和獲獎影片都在制作過程中應用了AI技術。

獲得最佳男主角等3項獎項的《粗野派》利用AI優化了主演的匈牙利語發音；獲得最佳原創歌曲獎的歌舞片《艾米莉亞·佩雷斯》則通過AI進行聲音克隆和調整，提升了角色表現力。此外，AI還被用于部分影片的虛擬換臉、視覺特效增強和場景渲染，提高了制作效率和視覺效果。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好萊塢，迪士尼正是推動AI在影視制作中應用的重要力量之一。迪士尼研究院在視覺計算、機器學習和AI已有長達十幾年的投入，在今年的計算機視覺頂級會議CVPR上，該研究院共有3篇論文被收錄，分別涉及圖像壓縮擴散模型、視頻外繪擴散模型、生成式變形圖像等能給影視制作降本增效的技術。

▲迪士尼研究院部分成果（圖源：迪士尼研究院官網）

迪士尼總法律顧問奧拉西奧·古特雷斯（Horacio Gutierrez）也向外媒表達了類似觀點：“我們看好AI技術的前景，也對如何負責任地利用它作為促進人類創造力的工具感到樂觀?！?/p>

《華盛頓郵報》的評論文章認為，好萊塢的真正意圖或許并非封殺生成式AI，而是要在產業紅利中分得應有份額。

代表Midjourney等科技企業的中間派行業組織“進步聯盟”政策專家亞當·艾斯格勞稱，制片廠深諳AI的價值，用AI替代部分人工所能節省的巨額成本，好萊塢心知肚明，“這正是主流片廠此前始終按兵不動的重要原因”。

迪士尼和環球選擇此時發難，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業界對AI侵權問題的關注日益增強，另一方面則或與Midjourney即將推出的視頻生成服務密切相關，該服務有可能更直接地侵犯其版權和相關權益。

好萊塢影視公司經常戰略性地利用訴訟作為其版權和商標權保護和談判的一種方式，有效地阻止侵權并加強對其知識產權的控制。

具體到這一案件，康奈爾大學數字信息法教授詹姆斯·格里梅爾曼（James Grimmelmann）向《華盛頓郵報》分析道，相比其他AI版權訴訟原告，迪士尼和環球的證據鏈更為扎實，掌握了用戶利用Midjourney生成“小黃人”等IP角色的確鑿證據。格里梅爾曼還認為，這場訴訟是“談判桌上的首輪叫價”，其核心訴求為版權授權機制與內容過濾系統。

迪士尼和環球如果最終勝訴，將有可能倒逼其他AI企業主動坐上內容授權的談判桌。

三、版權“達摩克利斯之劍”即將落下，AI創企還有翻盤機會嗎？

版權問題一直是懸在諸多AI企業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OpenAI、Runway等企業已經因版權問題陷入爭議和法律糾紛。不過，法律風險并未讓這些企業減緩新模型、新功能的發布，其中有不少生成的內容游走在侵權的灰色地帶。

例如，GPT-4o生圖功能官方演示并帶火的吉卜力風格漫畫轉繪，已引發侵權爭議。

▲GPT-4o轉繪的吉卜力風表情包（圖源：X平臺）

谷歌日前發布的Veo 3能毫無限制地生成諸多版權內容，也可能造成侵權。

▲谷歌Veo 3生成的星球大戰角色（圖源：X平臺）

在國內，類似涉嫌侵權的行為屢見不鮮。Labubu、哪吒等近期熱度較高的IP形象，在國內部分圖像、視頻生成平臺上可以自由生成和傳播。

大部分國產AI圖像生成工具也不會拒絕生成小黃人等海外IP形象。

在版權方和普通民眾看來，這種對IP形象的復刻與侵權無異，但AI公司們有可能會引用版權法中的“合理使用（Fair Use）”概念來規避法律風險。

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的版權法，都為企業使用版權內容留下了一定空間。一般而言，部分地引用、借鑒版權內容并不會被判定為侵權，只有完整地復制、抄襲才面臨侵權風險。

2004年，谷歌在中美兩國法院均成功援引“合理使用”原則進行抗辯。在圖書版權方指控其通過圖書搜索和預覽服務侵權受版權保護內容的系列案件中，谷歌贏得了部分勝訴。

OpenAI在其最近與《紐約時報》的訴訟中也引用了合理使用的概念，不過由于其生成的內容中包含與《紐約時報》報道原文高度雷同的段落，這一主張未獲得法官的支持。目前此案仍在進行中。

其實，我國在AIGC侵權法律責任的判定方面走在全球前沿。2024年2月，廣州互聯網法院對全球范圍內首例生成式AI侵犯他人著作權案件宣判。原告為“奧特曼”IP的被許可方，被告為一家提供文生圖功能的AI企業。

▲判決書截圖（圖源：墾丁律師事務所）

在用戶要求被告公司的生圖工具生成奧特曼的相關圖片時，該工具生成的內容與原形象高度相似。法院認為，此類行為侵犯了原告對其作品的復制權與改編權，平臺對此負有責任。

結語：AI碰上版權紅線，合規框架或成剛需

近期，無論個人創作者還是頭部版權方，都開始提高對AI侵權的法律維權力度。據媒體The Variety統計，僅在美國就有17起類似訴訟正在進行中。不過，由于AI復制品們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擴大IP影響力的作用，有部分版權方會選擇暫時不起訴。

對AI企業而言，版權風險終將影響企業的正常運營。去年，Runway AI在Hugging Face平臺上上演的一處開源模型“刪庫跑路”大戲，正是由于他們使用了一個涉嫌侵權的圖像數據庫并陷入法律爭議。對所有AI企業而言，建立合規的版權框架需要盡快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