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劇《長安的荔枝》熱播期間，我利用空閑時間拜讀了馬伯庸的同名原著作品。

和劇版《長安的荔枝》不同，原著作品是一部六章、8萬字的中篇小說。由于篇幅所限，原著小說拋棄了千頭萬緒、匯聚一處的寫法，而是單純地圍繞李善德運輸荔枝這件事情單線展開敘事。

坦白地講，劇版《長安的荔枝》明暗交替、雙線并行，更像是披著荔枝的外衣，講述大唐朝堂內部的斗爭。李善德轉運荔枝與左相策劃的倒楊行動緊密結合，這樣的敘事固然讓情節更加豐富、故事更有張力，但卻與馬伯庸以基層辦事員視角審視歷史的初衷相去甚遠。

劇版與小說側重不同、各有千秋，但原著小說有著其獨特的魅力和更暢爽的閱讀體驗。

不一樣的李善德

在原著小說中，鄭平安、阿彌塔、十七娘、空浪先生，這些劇版中的經典形象并不存在，李善德的妻子也依然在世，嶺南的何刺史也并非海盜出身、叛主上位。

《長安的荔枝》原著中，講述的就是一個純粹的運輸荔枝的故事。

電視劇中的李善德，擅長侍弄花草，天生不通世故，從司農寺到上林署，從上林署到樂游苑，李善德處處碰壁、軟弱可欺，總體的人設像是魯迅筆下的老子——簡直就是一段呆木頭。

原著小說中的李善德，雖然不是官場老油條，但也絕不是職場小透明。對于大唐權力的架構、官場運行的法則，李善德一清二楚。

如果說劇版的李善德是看不穿、猜不透官場的哲學，那么原著的李善德則是滿滿的無力感。正是因為他明白官場運行的法則，所以才無力改變。

原著小說中的李善德，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在面對楊國忠時，他能說出諂媚的彩虹屁，也能想到用數字當作匯報的切入口。這樣的基層胥吏，才更符合他十八年公務猿的身份。

無處不在的幽默感

馬親王的作品，總是在冷峻客觀的敘事里，不時地流露出天生的幽默感。

在劇版《長安的荔枝》中，類似喜劇的名場面有很多。鄭平安出口就是金句，何有光言語中自帶喜感，蘇諒則是行走的成語制造機。

在小說中，雖然這三人的戲份不多，但是從頭到尾，我們總能看到馬親王忍不住皮一下的小伎倆。

例如，在李善德第一次試驗失敗后，馬伯庸對于他的評價是如此令人哭笑不得——“李善德再一次瀕臨失敗，不過樂觀點想，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接近過成功。

不過，我最喜歡的是那些無處不在的梗。

例如，李善德第一次出賣符牒給蘇諒，雙方的成交價是996貫，996是福報的梗，懂的都懂；還有那句經典的“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閉著眼就能想到TVB的電視畫面。原著里對魚內侍上有鱉的解釋，簡直是文人罵人的典范。

還有的梗，需要慢慢地體會。例如，原著中李善德曾經調侃過杜甫，“你又不是拾遺”。這句話稀松平常，但是如果結合杜甫在一年多以后擔任左拾遺又光速被免的經歷，就能看出馬親王這是對詩圣的調侃。

大唐的市井百態

劇版的作品在服化道上固然十分用心，但是這些細節越是用心，越需要有一定的觀看門檻，閱讀原作的體驗則好得多。

在原著中，我們可以跟著李善德的視角，去了解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唐人生活。

和大多數的歷史小說作家不同，馬伯庸擁有著豐富的史學知識，因此，對于一千二百年前大唐的生活，他總是能信手拈來、無縫連接。

小說的序是著名歷史學者于賡哲撰寫的。在這篇小序中，于賡哲對于馬伯庸不吝贊美。他是這樣說的，“馬親王對各種歷史背景及細節的深入了解和呈現，讓我這個專業的歷史學者甚為敬佩。”

在小說中，馬伯庸對唐代的官制、驛站、政局、賦稅、人文、典故都有著深入的描寫，往往是寥寥數筆，就能勾勒出唐人的市井百態圖。

胡旋舞、樂游苑、綠蟻酒，這些我們熟知的元素，在馬伯庸的筆下變得生動和鮮活。即使是馬伯庸虛構的包榷狀，放在文中的嶺南，也毫無違和感。

對于荔枝運輸線路的設計，驛站的設置和運作機制，馬匹的特點和選擇，荔枝的品種與保鮮，這些不起眼的細節，恰恰是其他歷史小說所缺少的。

原著小說雖然篇幅不長，但是埋下的伏筆有很多。

例如，李善德出發之前從上林署強行索要了三十貫的交通費、差旅費，這一處小小的細節，既體現了李善德的狡黠和世故，也為他日后流放嶺南埋下了伏筆。

又例如，杜甫曾經對李善德講述過上好坊偶遇老兵的故事；這段故事原以為是一筆帶過，但在大結局前也有呼應。

挖坑也填坑，這是原著的一大特色。

錦上添花的唐詩

余光中先生曾經說過，李白的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長安的荔枝》原作中設定的時間為天寶十四載，此時正是盛唐的尾巴，也是唐代詩歌的高峰期。

在《長安的荔枝》中，唐詩無處不在。李白的《清平調》，杜甫的《前出塞》九首，張九齡的《歸燕詩》都有出場。拙劣的作品，引用詩歌往往會給人一種天然的違和感，總感覺像是為了引用而引用。

在《長安的荔枝》中，雖然引用的詩歌不多，卻總是恰如其分、嚴絲合縫，給人一種詩文合一的感覺。在馬親王的筆下，這些詩歌瞬間具象化，像是在你腦海中沉睡許久之后的軀殼。突然之間有了靈魂。

小說中對于唐人灞橋辭別、折柳相送的描寫，讓我們對這一名場面有了更加直觀的理解；而馬親王對《贈汪倫》作品的吐槽也令人感到有趣。

馬伯庸隨手改編的名句，有時候更是讓人啼笑皆非。

例如，千古艱難唯做事，一事功成萬頭禿。這句話脫胎于名句“一將功成萬骨枯”，但是卻青出于藍。短短十四個字，道盡了基層小吏李善德的心酸，也仿佛讓我們看到了當代那些為事業犧牲發際線的社畜們。

長安的荔枝，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