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說分類選講》，譚帆主編，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5年5月版。

內容簡介

“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如楚騷、漢賦、六代駢語、唐詩、宋詞、元曲，而明清時期則無疑屬于小說的黃金時代。明清小說不僅作為一種文體當之無愧地代表了明清文學的最高成就，而且一些經典之作還以其思想深度和藝術高度代表了整個古代文學的最高成就。

該書將明清小說劃分為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世情小說、公案俠義小說、諷刺譴責小說、傳奇志怪小說、話本小說八種小說流派和類型，全面呈現并闡述了明清小說的輝煌成就。

目 錄

導論

一、明清小說的發展演變

二、 明清小說的類別劃分與本教材的分類依據

第一章　講史演義

第一節　講史演義的興起

一、 《三國志演義》的開創之功

二、 書商、文人的聯手炮制

三、 “資讀適意”的《西漢通俗演義》

第二節　講史演義的因革

一、 講史演義編創觀念與方式的轉變

二、 講史與艷情的合流：《隋煬帝艷史》

三、 講史演義的英雄傳奇化：《隋史遺文》

四、 革故鼎新的《新列國志》

五、 講史演義的分支：時事小說

第三節　講史演義的衰蛻

一、 講史演義的衰蛻跡象

二、 “集腋成裘”的《隋唐演義》

三、“補古來演義之闕”的《南北史演義》

第二章　英雄傳奇

第一節　《水滸傳》：英雄傳奇小說的開山與典范之作

一、 《水滸傳》的成書、作者及版本

二、 從梁山英雄群像看《水滸傳》的主題

三、 《水滸傳》對后世英雄傳奇小說的示范意義

四、 《水滸傳》的續書

第二節　英雄傳奇小說的繁盛

一、 《楊家府演義》等將門世系類作品

二、 《說岳全傳》等民族英雄類作品

三、 《英烈傳》《飛龍全傳》等帝王開國創業類作品

四、 其他英雄傳奇小說

第三節　英雄傳奇小說的蛻變

一、 英雄傳奇與世情小說的合流

二、 英雄傳奇與俠義公案的交融

第三章　神魔小說

第一節　神魔小說的淵源

第二節　神魔小說的初興

一、 “怪力亂神”的恒久魅力

二、 厚“積”而“薄”發

三、 脫胎換骨的《西游記》

第三節　神魔小說的發展

一、 東南西北話 “四游”

二、 “另類”的《三教開迷歸正演義》

第四節　神魔小說的因革

一、 朝代改易、作家心態變化與小說藝術自身發展

二、 因襲與變革

第五節　神魔小說的衰微

一、 “尷尬”的《綠野仙蹤》

二、漸行漸遠的“神魔”

第四章　世情小說

第一節　世情小說的開山之作《金瓶梅》

一、 《金瓶梅》的創作緣起和作者

二、 《金瓶梅》的意義和價值

三、 如何評價《金瓶梅》中的性描寫

第二節　世情小說的發展

一、 偏向人情的才子佳人型作品

二、 偏向世態的市井型作品

三、 《林蘭香》

四、 《歧路燈》

第三節　世情小說的巔峰之作《紅樓夢》

一、 偉大小說家的誕生和曠世杰作的問世

二、 封建大家庭盛極而衰的全景式展示

三、 《紅樓夢》情愛描寫的內涵和意義

四、 《紅樓夢》杰出的藝術成就

第五章　公案俠義小說

第一節　公案俠義小說的淵源與發展

一、 公案小說

二、 俠義小說

第二節　明代的公案小說

一、 “似法家書非法家書，似小說亦非小說”的明代短篇公案小說集

二、 融合文人、民間話語的擬話本公案小說

三、 《合同文字記》系列作品解讀

四、 《龍圖公案》：明代公案小說的代表之作

第三節　明代的俠義小說

一、 《水滸傳》的典范效應

二、 明代俠義小說的新變

第四節　清代公案俠義小說

一、 清代公案俠義小說概況

二、 《三俠五義》的奇險之美與懸念設計

三、 清官與俠客的結盟：公案俠義小說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品格

第五節　晚清公案小說和俠義小說

一、 晚清公案小說的蛻變與轉型

二、 《九命奇冤》與《李公案奇聞》

三、 晚清俠義小說的繁盛

第六章　諷刺譴責小說

第一節　諷刺譴責小說的源頭、內容與意義

一、 源頭

二、 主旨內容

三、 意義：匡世警心

第二節　幻設型的諷刺小說

一、 冥界鬼故事

二、 幻境故事

三、 人與物互變故事

第三節　《儒林外史》與寫實型的諷刺小說

一、 世情小說中的諷刺

二、 《儒林外史》的思想深度

三、 《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

第四節　晚清譴責小說

一、 《官場現形記》與《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二、 《老殘游記》與《孽海花》

第七章　傳奇志怪小說

第一節　明代的傳奇志怪小說

一、 “剪燈三話”

二、 宋懋澄《負情儂傳》與《珠衫》

三、 《鐘情麗集》與中篇傳奇小說

四、 《高坡異纂》等明代志怪與志人小說

第二節　清代的傳奇小說

一、 張潮與《虞初新志》

二、 蒲松齡與《聊齋志異》

三、 沈復與《浮生六記》

第三節　清代的志怪小說

一、 袁枚與《子不語》

二、 紀昀與《閱微草堂筆記》

三、 俞樾與《右臺仙館筆記》

第八章　話本小說

第一節　話本小說探源

一、 從“說話”到“話本”

二、 類型

三、 民間敘事傳統：關注故事

第二節　“三言”“二拍”：話本小說的典范

一、 馮夢龍、凌濛初與“三言”“二拍”的創作

二、 市民悲歡與世態風情

三、 雅俗交融的敘事藝術

第三節　話本小說的發展與演變

一、 《型世言》與《西湖二集》

二、 《十二樓》

三、 《豆棚閑話》

四、 話本小說的變異與消亡

第九章　閱讀書目提要

主要參考文獻

導 論

近代學者王國維說：“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如楚騷、漢賦、六代駢語、唐詩、宋詞、元曲，而明清時期則無疑屬于小說的黃金時代。

《王國維文學論著三種》

源遠流長的古代小說發展至明清，不僅以其浩瀚的數量、眾多的流派，而且以其卓越的成就，成為一代文學的輝煌代表。

從明洪武（1368）至清宣統（1911），歷經二十多朝，近五百五十年，白話和文言小說形成了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世情小說、公案俠義小說、諷刺譴責小說、傳奇志怪小說、話本小說等蔚為大觀的小說流派和類型；涌現出羅貫中、施耐庵、吳承恩、笑笑生、馮夢龍、凌濛初、吳敬梓、曹雪芹、蒲松齡等一批小說巨匠和《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金瓶梅》、“三言”、“二拍”、《儒林外史》、《紅樓夢》、《聊齋志異》等眾多經典之作。

明清小說不僅作為一種文體當之無愧地代表了明清文學的最高成就，而且一些經典之作還以其思想深度和藝術高度代表了整個古代文學的最高成就。

下面，我們分別就明清小說的發展演變、明清小說的類別劃分等問題作一概略說明。

一、明清小說的發展演變

明清小說近五個半世紀的發展演變過程，大體可劃分為五個階段。

（一） 明前期（洪武到正德年間）是明清小說發展的第一個時期

這一時期跨度近150年，但小說創作的數量卻并不多，且主要集中于明初的50多年里。元末明初，羅貫中、施耐庵在民間長期積累的基礎上，以宋元平話為底本，創作出了《三國志通俗演義》《殘唐五代史演義傳》《隋唐兩朝志傳》和《水滸傳》。

《三國志通俗演義》

這批作品雖然數量不多，但在明清小說史上卻有非同尋常的地位。它們的問世，實現了從宋元平話到章回小說的飛躍，確立了明清白話長篇小說的主要文體形式，標志著章回小說的正式誕生。而且，《三國志通俗演義》和《水滸傳》分別成為講史演義和英雄傳奇小說的典范，對后世講史演義和英雄傳奇小說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三遂平妖傳》則開神魔小說之先河，為明代中葉以后神魔小說的崛起做了必要的準備。

作為最早的一批章回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水滸傳》等作品的成書方式具有鮮明的世代累積型特征，即這些作品的故事題材大都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流傳和“滾雪球式”或“聚合式”積累，匯集了歷代書會才人和民間藝人的集體創作。

明初文言小說創作主要為“剪燈系列”傳奇小說集，包括瞿佑的《剪燈新話》、李昌祺的《剪燈余話》和趙弼的《效顰集》等仿效之作。《剪燈新話》等作品，“文題意境，并撫唐人”，進一步繼承和發展了唐傳奇的創作傳統和藝術精神，挽回了宋元傳奇小說創作的頹勢，形成了明初傳奇小說創作興盛一時的局面，在某種意義上成為清初《聊齋志異》的先導。同時，這些作品的藝術手法和情節模式還直接影響到明中后期的中篇傳奇小說創作。

清江書堂刊本《剪燈新話》

在經歷了明初短暫的繁榮之后，小說創作從宣德年間開始進入蕭條期，并一直持續到正德年間。

（二） 明中后期（嘉靖到泰昌年間）是明清小說發展的第二個時期

在經歷了近百年的蕭條之后，隨著統治者高壓控制的放松和商業、印刷出版業的發展繁榮，明代小說創作在嘉靖前后開始逐步復蘇。

嘉靖元年（1522）前后，《三國演義》《水滸傳》刊印流行，在它們的巨大影響下，很快掀起了講史演義和英雄傳奇小說的創作熱潮，“自羅貫中氏《三國志》一書以國史為通俗，汪洋百余回，為世所尚。嗣是效顰日眾，因而有《夏書》《商書》《列國》《兩漢》《唐書》《殘唐》《南北宋》諸刻，其浩瀚幾與正史分簽并架”。

嘉靖年間，涌現出《皇明開運英武傳》《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唐書志傳》《南北宋志傳》《列國志傳》等一批作品；萬歷年間，又陸續出現《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楊家府演義》《三國志后傳》《承運傳》《西漢通俗演義》《東西晉演義》《云合奇蹤》等十幾種作品。萬歷二十年左右，《西游記》刊行，在它的影響下，《封神演義》《西洋記》《南游記》《東游記》《北游記》《三教開迷歸正演義》等相繼問世，形成了新的神魔小說創作流派。

在《西游記》刊行前后，世情小說的開山之作《金瓶梅詞話》也幾乎同時問世，并開始以抄本的形式流傳。

與《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世代累積型作品不同，《金瓶梅詞話》基本是由個人從現實社會生活中取材而獨立創作完成的，屬個人獨創型作品。因為它到萬歷四十五年（1617）左右才被刊印出版，所以，其巨大影響直到明末清初的小說創作中才顯現出來。

詞話本《金瓶梅》

這一時期，章回小說經歷了由講史演義、英雄傳奇到神魔小說，再到世情小說的演進過程，并最后形成了四大主流類型齊頭并進的創作態勢，進入了一個全面繁榮的發展階段。同時，其編創方式也實現了由世代累積型向個人獨創型的過渡，在創作上開始走向成熟。

此外，嘉靖年間，洪楩收集當時單篇流行的宋元小說家話本和明前期話本小說，整理出版了最早的話本小說集《六十家小說》，為明末“三言”“二拍”等話本小說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萬歷年間，余象斗等人編撰了《包龍圖判百家公案》《詳刑公案》《皇明諸司公案》等一批短篇公案小說集，形成了一個公案小說創作流派，對后來的公案俠義小說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隨著通俗小說創作和傳播的日益繁盛，通俗小說理論批評也開始以序跋、評點等形式逐漸發展起來。在白話通俗小說逐步繁榮之時，文言小說的整理、創作也逐漸呈現出云蒸霞蔚的盛況。

首先，嘉靖前后，出現了一批篇幅在一萬字至四萬字之間的中篇傳奇小說，如《鐘情麗集》《雙卿筆記》《懷春雅集》《劉生覓蓮記》等，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文言小說創作流派，直接影響了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說的產生和發展。

《元明中篇傳奇小說研究》

其次，嘉靖初年，《世說新語》《太平廣記》《夷堅志》等小說集的重新刊刻流行，使得文言小說中斷多年的創作傳統開始逐漸恢復發展，隨后陸續有《覓燈因話》等傳奇小說集、《志怪錄》等志怪小說集、《語林》等志人小說集問世，形成了比較繁榮的創作局面。

此外，以馮夢龍為代表的文士們收集整理出版了《情史》《劍俠傳》《艷異編》《國色天香》等大量的文言小說專集或總集。這一時期文言小說的整理和創作為其在明末清初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環境氛圍。

（三） 明末至清初期（明天啟至清康熙年間）是明清小說發展的第三個時期

明末清初，章回小說得到長足發展。

首先，在《金瓶梅》的影響下，世情小說迅速興起，并獲得巨大發展，使世情題材成為章回小說創作的主流之一，從而也使個人獨創成為章回小說的一種主要創作方式。

具體而言，這一時期的世情小說主要有兩類，一類為《續金瓶梅》《醒世姻緣傳》等主要寫家庭婚姻的作品，另一類則為《玉嬌梨》《平山冷燕》《好逑傳》等大批才子佳人小說。

其次，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在這一時期也都得到進一步發展。

講史演義在明崇禎、清順治年間新出現的《警世陰陽夢》《遼海丹忠錄》《梼杌閑評》《樵史通俗演義》等一批演述當代歷史的時事小說中得到發展；英雄傳奇又有《水滸后傳》《后水滸傳》《說岳全傳》以及“說唐系列”等優秀作品問世；神魔小說則演化出《西游補》《斬鬼傳》《后西游記》等借幻諷世的寓意諷刺之作。

許軍《明末清初時事小說研究》

世情小說、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在發展過程中為了求新求變，還普遍出現相互借鑒、混雜、融合的創作現象，如《女仙外史》融合講史演義和神魔小說，《隋唐演義》融合講史演義和英雄傳奇、世情小說等。

此外，金圣嘆、毛氏父子、張竹坡等文人評點家對“四大奇書”的評點和修訂使其文本更趨精致完善，思想和藝術價值明顯提高，他們的評點本成為廣泛流傳的最終定本。這對于提高通俗小說的地位，提升其文人化程度都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明天啟至崇禎初年，馮夢龍、凌濛初等文化層次和藝術修養較高的文人開始積極地投入到話本小說的收集、整理和創作中，分別編創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和《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

在參與話本小說編創的過程中，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以自身攜帶的深厚的文人敘事傳統對宋元話本原有的民間敘事傳統進行了一番案頭化、文人化改造，使話本小說文體迅速走向成熟。

之后，話本小說在明末清初很快形成了繁榮興盛的創作局面，近八十年間有《西湖二集》《型世言》《無聲戲合集》《十二樓》《豆棚閑話》等一大批話本小說集問世。在發展過程中，話本小說文體出現了比較突出的思想藝術雅化和體制章回化趨向，產生了許多優秀作品，將話本小說的發展推向了巔峰。

《西湖二集序》

明清易代之際，傳奇小說獲得突出的發展，“傳奇風韻，明末實彌漫天下，至易代不改也”，不少文人競相撰作傳奇文，形成一股創作熱潮。這些作品輯錄在張潮的《虞初新志》中，對后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至康熙年間，文言小說的集大成之作《聊齋志異》問世，傳奇小說的發展達到巔峰。

（四） 清中期（雍正、乾隆年間）是明清小說發展的第四個時期

章回小說在經歷了明中后期的初步成熟和明末清初的長足發展之后，終于在雍正、乾隆年間迎來了文體的完全成熟和創作的高峰。

一方面，世情小說進一步擴大題材，不斷提高思想藝術水平，從而取代講史演義、英雄傳奇和神魔小說成為章回小說的主流，同時，從現實生活中取材的個人獨創也成為章回小說最主要的創作方式。這標志著章回小說文體在清中期已完全發展成熟。

另一方面，出現了曹雪芹、吳敬梓、李綠園、李百川、夏敬渠等一大批著名的文人小說作家，有《紅樓夢》《儒林外史》《歧路燈》《綠野仙蹤》《野叟曝言》等大量具有強烈文人性和主體性的優秀作品問世，形成了群星爭輝的創作局面，其中，《紅樓夢》的思想和藝術水平登上了古代小說創作的巔峰，以其反映生活的廣度、思想的深度、藝術的高度代表了中國古代小說和古代文學的最高成就。

這一時期，才子佳人小說創作的數量大減，作品的思想藝術水平也普遍下降，開始走向衰微；講史演義僅有評點本《東周列國志》和《南北史演義》等極個別作品值得一觀，其創作也已走向末路；神魔小說也僅出現《平鬼傳》等幾部平庸之作，不可遏止地趨于衰落；英雄傳奇小說基本保持了明末清初的創作態勢，約有十多種作品，其中，《飛龍全傳》《說呼全傳》等“說宋系列”較為突出。

寶翰樓刊本《東周列國志》

康熙后期，話本小說創作就開始出現衰落跡象，到雍正、乾隆朝則完全進入衰落消亡期。近七十年間，僅出現《雨花香》《通天樂》《娛目醒心編》等幾種作品，不但數量很少，而且大都以宣揚封建倫理道德為主要內容，思想藝術水平亦十分低下。

在《聊齋志異》的巨大影響下，乾隆年間產生了《夜譚隨錄》《諧鐸》《螢窗異草》等一大批仿效之作，形成了洋洋大觀的“聊齋系列”，而乾隆末年《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問世，“尚質黜華，追蹤晉宋”，繼承魏晉志怪傳統，開啟了新的流派。兩派文言小說創作雙峰對峙，在清中期形成了一種回光返照式的繁榮局面。

（五） 清后期（嘉慶至光緒年間）是明清小說發展的第五個時期

這一時期，小說創作逐步走向了衰落。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等章回小說傳統題材的創作僅有《蕩寇志》等少量作品問世，基本處于消亡階段，已走上山窮水盡的末路；世情小說主要為《后紅樓夢》《續紅樓夢》等形形色色的《紅樓夢》續書和仿作，也大都思想藝術水平低下。不過，隨著傳統題材類型的衰亡和社會生活的變化，章回小說也出現了一些新的發展趨向。

嘉慶年間，在乾嘉考據學風的影響下，李汝珍將考據引入小說，創作了“以小說見才學”的《鏡花緣》，借小說以“炫學寄慨”；咸豐至光緒年間，昌盛的冶游狎優之風催生了《品花寶鑒》《花月痕》《青樓夢》《海上花列傳》等“以狹邪中人物故事為全書骨干”的狹邪小說流派。

同時，又有《兒女英雄傳》《施公案》《三俠五義》《小五義》等公案俠義小說流行一時，多描述俠客除害、清官斷案的故事 ；光緒庚子事變之后，朝政官場日趨腐敗，《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老殘游記》等譴責小說陸續登場，“揭發伏藏，顯其弊惡，而于時政，嚴加糾彈”。

聚珍堂木活字本 《兒女英雄傳》

二、 明清小說的類別劃分與本教材的分類依據

中國古代小說源遠流長，大體可分為文言小說和白話小說兩個相對獨立的系統，文言小說的起源及成熟要遠遠早于白話小說，因此其類別劃分也自然更早一些。

（一） 文言小說類別劃分

較早在理論上對文言小說進行較明確分類的是唐代史學家劉知幾，他在《史通?·?雜述篇》中說：“是知偏記小說，自成一家，而能與正史參行，其所由來尚矣。爰及近古，斯道漸煩，史氏流別，殊途并騖，榷而為論，其流有十焉：一曰偏記，二曰小錄，三曰逸事，四曰瑣言，五曰郡書，六曰家史，七曰別傳，八曰雜記，九曰地理書，十曰都邑簿。”

從其相關的說明和例書來看，“逸事”“瑣言”“雜記”主要針對小說分類而言。劉氏所言的“小說”主要指唐前和唐初的筆記小說，當時，傳奇小說尚未登上歷史舞臺，所以，論述中也不可能涉及。

在理論上較全面地對文言小說進行類型劃分的是明代學者胡應麟，他在《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中稱：“小說家一類，又自分數種 ：一曰志怪，《搜神》《述異》《宣室》《酉陽》之類是也。一曰傳奇，《飛燕》《太真》《崔鶯》《霍玉》之類是也。一曰雜錄，《世說》《語林》《瑣言》《因話》之類是也。一曰叢談，《容齋》《夢溪》《東谷》《道山》之類是也。一曰辨訂，《鼠璞》《雞肋》《資暇》《辨疑》之類是也。一曰箴規，《家訓》《世范》《勸善》《省心》之類是也。”

《少室山房筆叢》

其中，“叢談”“辨訂”“箴規”多為非敘事類作品，并非現代意義上的小說，也就是說，胡氏實際上將文言小說分為了“志怪”“傳奇”“雜錄”三類。

其后，清代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著錄文言小說作品時，也曾對其類型進行劃分：“跡其流別，凡有三派：其一敘述雜事，其一記錄異聞，其一綴緝瑣語也。”不過，紀昀在著錄文言小說時并未將傳奇小說納入其中，故其分類也就僅限于筆記小說而言。

如果將上述三種說法綜合起來看，我們可以發現，這些類別雖然稱謂各異，但內涵和指稱卻基本一致，實際上反映了古人比較普遍的文言小說類型觀念。

劉氏之“逸事”“瑣言”與胡氏之“雜錄”、紀氏之“雜事”“瑣語”基本一致，指記載各類歷史人物瑣聞佚事的作品，相當于今人所說的志人小說；劉氏之“雜記”與胡氏之“志怪”、紀氏之“異聞”基本一致，指記載鬼神怪異的作品，相當于今人所說的志怪小說；胡氏之“傳奇”自成一類，指敘事曲折細致，文辭華艷，記載人間奇情、奇事的作品，相當于今人所說的傳奇小說。

除了專門的理論探討之外，古人對文言小說的類別劃分還比較集中地反映在文言小說總集或選本的類目編排中。

《太平廣記》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小說總集，它主要以題材內容為標準將所收小說作品劃分為“神仙”“女仙”“報應”“定數”等九十一類。

明嘉靖四十五年談愷刻本《太平廣記》

這些類目的確立，并沒有使用統一的題材內容標準，而是根據其人物、情節或主題的某種一致性，因事立類，因此，其類目自然會比較混亂雜蕪。在《太平廣記》的影響下，明清的大部分小說總集和選本大都采用了類似的題材內容分類法。

當然，也有部分文言小說總集和選本采用了與劉氏、胡氏等人相近的分類方法，如陸楫《古今說海》收錄前代至明朝的小說一百三十多種，分為四部七家：說選部（含小錄家、偏記家）、說源部（含別傳家）、說略部（含雜記家）、說纂部（含逸事家、散錄家、雜纂家）；桃源居士《五朝小說》分魏晉小說為傳奇、志怪、偏錄、雜傳、外乘、雜志、訓戒、品藻、藝術，分唐人小說為偏錄、紀載、瑣記、傳奇。

（二） 白話小說類別劃分

對白話小說的類別劃分，最早見于宋代灌圃耐得翁《都城紀勝》、吳自牧《夢粱錄》、羅燁《醉翁談錄》等書對“說話四家數”的論述。

如吳自牧《夢粱錄》卷二十“小說講經史”條：“說話者謂之舌辯，雖有四家數，各有門庭。且小說名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公案、樸刀桿棒、發發蹤參（發跡變泰）之事……談經者，謂演說佛書。說參請者，謂賓主參禪悟道等事……講史書者，謂講說《通鑒》、漢唐歷代書史文傳興廢爭戰之事。”

《夢梁錄》

由于白話通俗小說源于“說話”伎藝，所以“說話四家數”雖然指稱的是當時口頭文學伎藝的類別，但實際上也與口頭伎藝的話本相對應，間接地指向了白話小說。

其中，“小說”“說經”“講史書”基本與后世的話本小說、神魔小說、講史演義相對應，而“小說”內部的題材分類—“煙粉”“靈怪”“傳奇”“公案”“樸刀桿棒”“發跡變泰”對于話本小說內部的題材類型劃分也很有啟發意義。

明清時期，關于白話小說類別劃分直接的、系統的論述非常少見，白話小說類型觀念主要間接、隱性地反映在小說序跋、評點或筆記雜著中的作品評論和比較中，如張譽《平妖傳敘》：“《七國》《兩漢》《兩唐宋》如弋陽劣戲，一味鑼鼓了事，效《三國志》而卑者也。《西洋記》如王巷金家神，說謊乞布施，效《西游》而愚者。”

這種評論和比較實質上是將《三國演義》《七國》《兩漢》《兩唐宋》等和《西游記》《西洋記》等分別劃分為兩種小說類型，而且同時將《三國演義》《西游記》作為兩種類型的代表作。

綜合類似的相關論述可以看出，明清時期，人們基本將白話小說大體劃分為以“四大奇書”《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金瓶梅》為代表的四種主要類型，同時，還有一些文人將“奇書”“才子書”作為一種小說類型，指稱通俗小說中的優秀作品。

總的來說，古人對明清小說的類別劃分還比較模糊粗淺、零散隨意，既缺乏明確的命名界定，也很少有相應的理論闡釋。

（三） 明清小說類別劃分

對明清小說進行科學、全面的類別劃分較早見于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該書以小說類型的演進來把握古代小說發展演變的過程，將明清小說劃分為“講史”“神魔小說”“人情小說”“諷刺小說”“以小說見才學者”“狹邪小說”“俠義小說”“公案小說”“譴責小說”“擬宋市人小說”“擬晉唐小說”。

《中國小說史略》

其中，“擬宋市人小說”指模擬宋元小說家話本創作的白話短篇小說，“擬晉唐小說”指模仿魏晉小說和唐人傳奇而創作的文言筆記小說和傳奇小說，其余九類則全部為長篇章回小說內部的類型概念。

這實際上說明，魯迅先生還從體裁角度將明清小說區分為長篇章回小說、白話短篇、文言筆記、文言傳奇四種文體類型。

作為中國小說史學科的奠基之作，《中國小說史略》對古代小說史研究的影響巨大而深遠，其對明清小說類型的劃分和界定也被后世的學者廣泛認同和接受。

當然，隨著明清小說研究的不斷深化，也陸續有學者對魯迅先生的小說類別劃分進行了補充或修訂，如青木正兒先生將明清小說的文體類型明確界定為筆記小說、傳奇小說、短篇小說（話本小說）、章回小說，鄭振鐸先生將“講史”進一步區分為歷史演義和英雄傳奇兩類。

目前，學界對明清小說的類型劃分依然基本沿用著魯迅先生的界定，即以文體為標準劃分為章回小說、話本小說、筆記小說和傳奇小說；而章回小說內部又劃分為“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世情小說”“公案俠義小說”“諷刺小說”“譴責小說”等。

《中國古代小說文體史》

現在看來，這些類型概念的設計、界定雖存在著一些問題，如劃分標準不一致，或以題材特征、或以藝術表現方式為標準，但卻比較符合中國古代小說本身的發展演變，還是比較科學合理的。

（四） 本教材對明清小說的類別劃分

本教材對明清小說的類別劃分主要以目前學界比較通行的劃分方法和類型概念為依據。考慮到明清小說以章回小說為大宗、話本小說次之、傳奇小說和筆記小說又次之，所以，我們的類別劃分也以章回小說為主體，先大致以題材為區分原則將其劃分為“講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世情小說”“公案俠義小說”“諷刺譴責小說”六類，再以不同文體的“傳奇志怪小說”“話本小說”補足。

需要說明的是，類別劃分只是一個大概的區別，或多或少帶有交叉、重疊的痕跡，如“講史演義”與“英雄傳奇”之間就不可避免地存在著重疊的現象。

本教材邀請了多位在明清小說研究中頗有成就的中青年學者共同參與。我們的分工加下：

導論（譚帆、王慶華，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第一章講史演義（紀德君，廣州大學中文系）；第二章英雄傳奇（竺洪波，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第三章神魔小說（胡勝，遼寧大學中文系）；第四章世情小說（王意如，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第五章公案俠義小說（苗懷明，南京大學中文系）；第六章諷刺譴責小說（周興陸，北京大學中文系）；第七章傳奇志怪小說（李軍均，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第八章話本小說（王慶華，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第九章閱讀書目提要（譚帆、王慶華，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

《中國古代小說文體文法術語考釋》增訂本

這是一次愉快的合作。教材中參考了前輩時賢的大量論著，謹致謝忱。作者們以打造上乘之作的目標精心撰著本教材，但書中恐怕仍然會存在許多不足和謬誤，盼讀者諸君多多提出寶貴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