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扯著七月的午后,孟河把自行車往河岸柳樹下一靠,三下五除二扒掉T恤就往河里跳。冰涼的河水漫過胸膛時,他聽見一聲驚叫:"有人!"
三十米外的河灘上,蹲著個穿碎花襯衫的女人,正慌張地背過身去。孟河這才想起上游拐彎處是村里婦女們傳統的洗衣場所,連忙縮進水里只露出腦袋。
"對不起啊嬸子!我這就走。"他撲騰著往岸邊游,卻聽見"撲通"一聲——那女人身邊的木盆被水流沖走了。
女人急得直跺腳:"我的被單!"眼看盆子就要被卷進漩渦,孟河一個猛子扎過去。水流比他想象的急,有幾次差點撞上暗礁,終于在下游淺灘處截住了木盆。
當他氣喘吁吁把盆子拖回岸邊時,女人已經挽起褲腿站在淺水里等著。這會兒他才看清,這哪是什么"嬸子",分明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婦人。濕透的襯衫貼在她身上,勾勒出飽滿的曲線,發梢滴著水珠落在鎖骨上,陽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鉆。
"謝謝小兄弟。"女人接過木盆,手指在孟河掌心輕輕劃過,"我是村西頭沈家的,叫秋棠。"
"孟河,孟懷山家的。"他抓起岸邊的T恤胡亂擦臉,"在省城上大學,放暑假回來。"
沈秋棠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師范學院的?我表妹也在那兒讀幼師。"說著彎腰擰被單,衣領蕩下來,露出胸口一片淤青。
孟河別過臉去。他知道沈秋棠是誰了——村里茶余飯后常議論的"沈家那個守活寡的",丈夫在城里工地五年沒回來,傳言早跟包工頭的女兒好上了。
第二天同一時間,孟河鬼使神差又去了河邊。沈秋棠果然在,這次她穿了件圓領汗衫,淤青不見了,手腕上卻多了道血痕。
"被單又沖走啦?"她笑著打趣,聲音像浸了蜜的楊梅。孟河發現她笑起來左腮有個小梨渦,跟昨天判若兩人。
"我來釣魚。"他晃了晃自制的釣竿,"晚上加個菜。"
沈秋棠指指上游:"那兒水深,魚多。"頓了頓又說,"小心水草纏腳,去年王二麻子就是在那兒..."她突然住口,像是說了什么不吉利的話。
傍晚孟河提著兩條鯽魚路過沈家,看見沈秋棠在院子里夠電閘。老式木匣子比她高出半頭,墊腳的板凳搖搖欲墜。
"我幫你!"他扔下魚就翻進院子。修電閘時聞到沈秋棠頭發上的皂角香,混合著汗水的微咸,讓他想起小時候伏在母親背上的感覺。
電閘冒出火花的瞬間,沈秋棠嚇得抓住他胳膊。孟河這才發現她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傷疤像條僵死的蠶。
"你男人...什么時候回來?"修好電路后,孟河盯著墻上歪斜的結婚照問。照片里的男人滿臉橫肉,摟著當時還扎馬尾的沈秋棠,像頭熊按著只百靈鳥。
沈秋棠正在刮魚鱗,菜刀"當"地剁在案板上:"死外邊才好。"她轉身時眼眶發紅,卻笑著說,"留下吃飯吧,嘗嘗我做的豆瓣魚。"
那以后,孟河幾乎天天往沈家跑。有時帶幾本舊雜志,有時幫忙修豬圈。沈秋棠會給他熬綠豆湯,用井水鎮得冰涼。有次他中暑,醒來發現躺在沈家竹床上,額頭上敷著薄荷葉,沈秋棠正用蒲扇給他打風。
七月底那場暴雨來得突然。孟河在沈家幫忙收玉米,轉眼間天昏地暗。沈秋棠剛關上門窗,外面就下起了雹子,核桃大的冰雹砸得瓦片噼啪作響。
"西屋漏雨!"沈秋棠抱著臉盆往屋里跑。孟河跟進去時,看見她正踮腳接屋頂漏下的雨水。突然一聲炸雷,她驚叫著往后倒,被孟河攔腰抱住。
雨聲淹沒了所有理智。沈秋棠后背抵著潮濕的墻壁,孟河的吻落在她頸間那道淤青上時,她突然哭了:"我比你大十二歲..."
后來孟河總想不起是誰先扯開了誰的衣扣。只記得竹床吱呀作響時,窗外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沈秋棠鎖骨下方煙頭燙的疤痕,像朵枯萎的花。
天晴后兩人心照不宣地疏遠了。直到八月中旬,孟河在鎮上郵局看見沈秋棠在填匯款單,收款人名字是她丈夫。
"法律規定他必須給你生活費。"回去的路上,孟河踢著石子憤憤道。沈秋棠苦笑著撩起衣擺——肋下一片紫黑:"上次去要錢時踹的。"
當晚孟河偷了父親的數碼相機,讓沈秋棠拍下傷痕。她掙扎許久才點頭:"你得答應我,這些照片只能給婦聯的人看。"
就在孟河聯系縣城婦女救助站那天,沈家婆婆突然找上門,當著半個村的人罵他"勾引有夫之婦"。原來早有人看見他頻繁出入沈家,風言風語傳到了城里丈夫耳中。
"小畜生!"沈秋棠丈夫連夜趕回,掄著鐵鍬把孟家大門砸出個窟窿。孟河想理論,卻被父親鎖在里屋。半夜他跳窗跑去沈家,卻看見沈秋棠被丈夫揪著頭發拖上摩托車,說要帶她去"打野種"。
第二天全村都在議論,說沈秋棠在鎮醫院大出血,差點死在手術臺上。孟河蹲在醫院花壇邊等到天黑,才見到被娘家人攙出來的沈秋棠。她臉色慘白如紙,看見孟河時卻輕輕搖頭。
九月初開學前,孟河又去了趟河邊。柳樹下放著個布包,里面是織了一半的毛衣和一本泛黃的日記。日記扉頁寫著"XX大學錄取通知書復印件",日期是十五年前。
他坐在沈秋棠常洗衣的石頭上,一頁頁翻完日記。那個夢想當老師的少女,那個被父親用兩千塊彩禮賣掉的優等生,那個五次懷孕四次被丈夫酒后打流產的女人,終于在最后幾頁寫道:"今天遇見個大學生,他修電閘的樣子真像我當年物理老師..."
第二年暑假,孟河特意選了中午最熱時回村。路過沈家時,看見院子里晾著件藍白相間的校服——縣成人中專的校服。沈秋棠端著洗衣盆出來,剪了齊耳短發,看見他時愣了一下,然后舉起殘缺的小指晃了晃,陽光下的笑容比去年夏天還要明亮。
后來村里人常說,沈家媳婦像變了個人。不但去讀了書,還在鎮上幼兒園當了保育員。她丈夫回來鬧過幾次,后來被派出所拘留了半個月,再后來聽說在城里又成了家。
孟河研究生畢業那年,收到個匿名包裹。里面是件手織毛衣,袖口繡著條小河。他穿著它去新單位報到,在走廊公告欄里看見張照片:縣優秀教師表彰會上,沈秋棠站在第三排中間,懷里抱著個領獎的孩子,笑得梨渦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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