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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太行山腳下有個村子叫桃花村,一條渾濁的溪水繞村而過,把村子圈成個半封閉的小天地。村里的人大多沒走出過山口,日子像溪水一樣緩,也像溪邊的石頭一樣,浸著股化不開的陳舊氣。
黃紙仙住村東頭的老槐樹底下,那是間土坯房,墻皮剝得像起了癬,卻總有人來敲門。她原不叫黃紙仙,年輕時叫劉翠花,男人死得早,帶著個半大的兒子過活,日子緊巴得叮當響。三十年前的一個冬夜,村西頭的趙老栓家丟了只下蛋雞,急得直跳腳。劉翠花路過,瞅著趙老栓家門檻上的雞糞,隨口胡謅:“你家雞沒丟,是被后山的‘白仙’借去當差了,明兒天亮前,你往院角撒把小米,念叨三聲‘仙長用完送回來’,保準能找著。”
誰知第二天一早,趙老栓還真在柴房角落找到了雞——原是雞夜里鉆進去下蛋,被柴草埋住了。趙老栓卻認定是劉翠花說中了,拎著兩斤紅糖上門道謝,逢人就說“翠花妹子能通仙”。劉翠花摸著那兩斤紅糖,看著自家餓得面黃肌瘦的兒子,心里頭第一次冒出個念頭:這“通仙”的活兒,好像比刨地輕松。
打那以后,劉翠花就成了黃紙仙。她把男人留下的那件月白斜襟褂子翻出來,洗得發(fā)白也總穿著,發(fā)髻上別了根磨得發(fā)亮的桃木簪——那是她趕集時花三文錢從木匠鋪買的,木匠說這木頭是新砍的,她卻對外說“是山里老桃樹精蛻的骨”。她不再下地,天天坐在門檻上,面前擺個缺了角的八仙桌,桌上堆著黃紙、朱砂、銅鈴,見人就瞇起眼,讓皺紋在眼角堆成橘子皮:“老身能通陰陽,紙錢化符可破萬邪。”
起初沒人信,直到村東頭的李二嬸家出了怪事。李二嬸的孫子剛滿周歲,夜夜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哭啞了。請來的赤腳醫(yī)生瞧了,說是受了驚,開了些安神的草藥,卻半點用沒有。李二嬸抱著孫子在院里轉圈,眼瞅著孩子小臉煞白,想起村里人的閑話,咬咬牙揣了十個雞蛋,往黃紙仙家去了。
黃紙仙正坐在門檻上曬暖,見了雞蛋,眼皮都沒抬:“孩子是被‘夜游神’纏上了,那神最愛偷瞅襁褓里的娃,得用黃紙畫道‘遮眼符’。”她慢悠悠地摸出張黃紙,蘸著朱砂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又往圈里點了三個點,“貼在孩子床頭,再用紅線系根桃枝掛在門楣上,保準今夜安生。”
李二嬸半信半疑地回了家,剛把符貼上,孫子突然打了個哈欠,竟真的不哭了,一夜睡到天亮。李二嬸瘋了似的往黃紙仙家跑,這次送的是塊新做的藍布帕子,逢人就拍大腿:“黃紙仙真是活神仙!我家娃哭了半個月,她一道符就治好了!”
這事像長了翅膀,傳遍了桃花村。往后誰家有難處,先不去找族長,反倒先往老槐樹下跑。孩子發(fā)燒了,說是被“吊死鬼”吹了氣;母豬不下崽,定是“土地爺”嫌供品少;就連丟了根針,也得請黃紙仙算算“是被哪路仙家借去縫云彩了”。
黃紙仙的土坯房漸漸熱鬧起來。供品從雞蛋、布料,變成了臘肉、銀元,甚至有戶富農(nóng)送了袋白米——那在桃花村,可是過年才能吃上的稀罕物。她的兒子狗剩,原本在村口幫人劈柴掙幾個銅板,后來也不劈柴了,天天揣著手在村里晃,見了誰都仰著下巴,仿佛自家娘真成了仙。
那年秋天,李二嬸家又出事了——糧倉里鬧起了老鼠。黑夜里總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天亮一看,裝小米的瓦缸被咬了個洞,地上散落著米粒和鼠糞。李二嬸急得直搓手,又往黃紙仙家跑。
黃紙仙正對著陽光看一張黃紙,見了她,慢悠悠地說:“你家梁上住著三只灰仙,是山里來的親戚,嫌你家糧倉太滿,想借點口糧。”李二嬸臉都白了:“那可咋整?我家就指望這點小米過冬呢!”黃紙仙閉眼掐了會兒指,道:“得用陳年糯米混朱砂寫‘退’字,貼在灶臺下方。記住,貼的時候得背對著灶臺,不能讓灰仙瞧見你的臉。”
李二嬸千恩萬謝地領了符,回家當晚就照做了。說來也怪,第二天夜里,糧倉安安靜靜的,再沒聽見老鼠叫。李二嬸更信了,又送了塊臘肉去,嘴里不停念叨:“仙長神通廣大,仙長神通廣大。”
她沒瞧見,那天后半夜,狗剩揣著個紙包,鬼鬼祟祟溜到她家后院,往墻角撒了些黑色的粉末——那是他從鎮(zhèn)上藥鋪買的老鼠藥,摻了些麥麩,聞著香噴噴的。黃紙仙早摸準了,李二嬸家的老鼠洞就在灶臺底下,那“退”字符不過是張染了朱砂的黃紙,真正起作用的,是墻角的藥。
這事過后,黃紙仙的名聲更響了。她不再滿足于坐在門檻上等人上門,開始主動“瞧事”。村北頭的王老五家孩子總尿床,她說是“水鬼纏身”,要在床頭掛把剪刀;村南頭的張寡婦丟了只銀鐲子,她說是“被狐仙借去當首飾了”,讓張寡婦往山神廟送兩雙繡花鞋。她收的供品堆成了小山,土坯房里添了新做的木柜,狗剩也穿上了綢緞面的棉襖,臉上的橫肉都多了幾分。
最讓人咋舌的,是三年前的那場春旱。
那年從清明到夏至,天上沒掉過一滴雨。地里的麥子卷了葉,溪水瘦成了細線,村口的老井也見了底。村民們急得團團轉,族長帶著幾個老人跪在山神廟前磕破了頭,也沒求來半點云氣。有人提議:“找黃紙仙吧,她能通陰陽,說不定能求來雨。”
黃紙仙這次沒推辭。她選了個黃道吉日,在村西的曬谷場搭起法壇。法壇是用八仙桌拼的,鋪著塊紅布,上面擺著香爐、銅鈴、三碗清水,還有一疊黃紙。她穿了件新做的月白褂子,桃木簪子上系了紅繩,手里拿著把拂塵,站在法壇上,眼神飄得老遠,像是真能看見天上的神仙。
“要想求來雨,得承天露。”她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被村民們的寂靜托得很遠,“你們都跪成八卦陣,每人頭頂放一張黃紙,老身做法時,天露會落在黃紙上,誰的紙濕得透,誰家來年的收成就最好。”
村民們聽得心頭發(fā)熱,趕緊按她說的跪成一圈,每人頭頂都穩(wěn)穩(wěn)地托著黃紙。黃紙仙搖起銅鈴,嘴里念念有詞,一會兒朝東拜,一會兒往西跪,拂塵甩得呼呼響。日頭毒辣辣地曬著,村民們汗流浹背,卻沒人敢動——誰不想自家的黃紙先濕透呢?
狗剩站在人群外,眼睛時不時瞟向村后的山坳。那里藏著他前幾天從鎮(zhèn)上買來的抽水機,管子接在山坳里的一個小水潭里,另一頭順著山坡的草叢,悄悄引到了曬谷場附近的槐樹上。他攥著開關,手心全是汗,娘說了,得等她念到“龍王降雨”時再開,早了晚了都容易露餡。
黃紙仙念到第三遍“龍王降雨救蒼生”時,突然把拂塵往天上一指:“來了!”
話音剛落,天上還真飄起了雨點。先是零星幾滴,打在黃紙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接著雨點越來越密,豆大的水珠砸下來,把村民們的黃紙打透了大半。人群里爆發(fā)出歡呼:“下雨了!真的下雨了!黃紙仙顯靈了!”
沒人注意到,槐樹葉間有根黑管子正往下滴水,也沒人想過,這雨來得太巧,只在曬谷場附近下得歡,往村東頭走幾步,地面還是干的。黃紙仙站在雨里,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像朵飽吸了水的菊花。她知道,這場雨過后,桃花村就沒人再敢懷疑她了。
那天晚上,黃紙仙的屋里堆了二十多塊銀元,還有半扇豬肉、一筐雞蛋。狗剩數(shù)著銀元,樂得合不攏嘴:“娘,您可真神!”黃紙仙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把銀元塞進木柜的夾層:“不是娘神,是他們自己愿意信。”
她沒說的是,那天她特意看了天氣預報——鎮(zhèn)上的雜貨鋪老板有臺收音機,她借口買黃紙,蹲在鋪子里聽了半晌,知道第二天午后有場雷陣雨,只是雨帶偏北,未必能落到桃花村。她賭了一把,讓狗剩提前備好抽水機,若是真下雨,就當是“天意”;若是沒下,就用抽水機的水糊弄過去。沒想到,天公還真幫了她一把。
自那以后,黃紙仙成了桃花村的“活菩薩”。誰家有事不找她,就會被戳脊梁骨。就連族長議事,也得請她去占個卦。她的土坯房翻修成了瓦房,院里蓋了豬圈,養(yǎng)著兩頭肥豬,日子過得比村里的地主還滋潤。
直到王秀才回鄉(xiāng)。
王秀才是桃花村唯一走出去的讀書人,在省城的學堂里念過書,學的是“新學”。這年冬天,他爹病重,他才辭了學堂的差事,回了村里。
他剛進村,就聽說了黃紙仙的“神通”。那天他路過老槐樹,正撞見李二嬸捧著只老母雞往瓦房里走,嘴里念叨著“求仙長給我家老頭子看看病”。王秀才皺了皺眉,攔住她:“二嬸,叔的病該請大夫,求仙沒用的。”
李二嬸白了他一眼:“你這娃在外頭念傻了?黃紙仙的本事你沒瞧見?前年的大旱,不是她求來的雨?”王秀才還想再說,旁邊幾個村民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幫腔:“就是,王秀才,你別不信邪”“仙長可是救過全村人的”。他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下去,只是心里那點懷疑,像顆種子,悄悄發(fā)了芽。
他爹的病越來越重,請了鎮(zhèn)上的大夫來看,說是肺癆,得慢慢養(yǎng)。黃紙仙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主動上門,說他爹是“被餓死鬼纏上了”,要燒七七四十九張黃紙驅邪。王秀才把她攔在門外:“我家不興這個,多謝仙長好意。”黃紙仙瞇著眼看了他半晌,沒說話,轉身走了。
第二天,村里就傳開了:王秀才讀死書,不敬神仙,他爹的病好不了了。王秀才聽了,心里又氣又急。他開始留意黃紙仙的“事跡”,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李二嬸家的老鼠是怎么沒的?張寡婦的銀鐲子后來在床底下找到了,怎么就成了“狐仙送回來”?還有那場雨,他問過鎮(zhèn)上的人,都說那天的雨根本沒下到桃花村。
他決定查個明白。
他借著幫村民劈柴、挑水的由頭,四處打聽。有個給黃紙仙送過柴的老漢,喝醉了酒,含糊地說:“有回我半夜送柴,見狗剩從后墻翻進來,懷里揣著個紙包,聞著……聞著像藥味兒。”還有個年輕媳婦,偷偷告訴他:“那年求雨,我男人去山坳里找牛,看見狗剩在槐樹下擺弄一根黑管子,還罵罵咧咧的,說‘這破玩意兒又堵了’。”
王秀才把這些線索串起來,心里漸漸有了數(shù)。他沒聲張,只是每天揣著個小本子,把黃紙仙的“事跡”和破綻一一記下來。他知道,光憑猜測沒用,得有實打實的證據(jù)。
機會在臘月廿三這天來了。
這天是送灶王爺?shù)娜兆樱謇锔裢鉄狒[。黃紙仙家里卻出了點事——她收的供品太多,木柜塞不下,就把一疊銀元藏在了堆黃紙的柴房里。不知是誰忘了吹滅燭臺,夜里柴房起了火。
等村民們提著水桶趕來時,柴房已經(jīng)燒塌了半邊。火滅了之后,眾人在灰燼里扒拉,除了燒焦的木頭,還找出了十幾個燒得變形的銀元,以及一本黑皮的賬本。
賬本是黃紙仙用來記“生意”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李二嬸,老鼠藥,收雞蛋十個”“求雨,抽水機,收銀元十五塊”“王老五,剪刀鎮(zhèn)邪,收臘肉一塊”……連她讓狗剩去鎮(zhèn)上買老鼠藥、買抽水機的賬目,都記得明明白白。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賬本最后一頁寫著:“黃紙,東街紙坊批發(fā),五十文一疊,朱砂,摻了紅土,二十文一兩。桃木簪,西街木匠鋪,五文一根。”
這時王秀才站了出來,手里舉著那個小本子,把他打聽來的線索一一說了出來。他還從懷里掏出幾張黃紙,正是黃紙仙畫符用的那種,他指著紙角的印記:“這是東街紙坊的記號,我去問過,這種紙根本不是什么‘通靈黃紙’,就是普通的草紙,染了點黃顏色。”
人群炸開了鍋。
“原來那老鼠藥是她放的!”
“怪不得那場雨只在曬谷場下!”
“我們被騙了!這老婆子根本不是仙,是個騙子!”
李二嬸癱坐在地上,手里的老母雞撲騰著翅膀跑了。她想起自家糧倉里的老鼠,想起送出去的臘肉和雞蛋,眼淚嘩嘩地流:“我咋就那么傻……”
黃紙仙站在人群中間,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不是的……你們聽我說……”可她的話被憤怒的喊聲淹沒了。有人沖上去,把她家的木柜掀翻了,里面的供品滾了一地;有人把她的桃木簪扯下來,扔在地上踩碎了;還有人要去拆她的瓦房,被族長攔住了。
“把她趕出去!”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立刻附和:“對!趕出去!讓她再也別回桃花村!”
黃紙仙被村民們推搡著出了村。她沒帶多少東西,只懷里揣著半疊沒燒完的黃紙,那是她年輕時剛“出道”時用的,紙角都磨圓了。狗剩想跟她走,被她喝住了:“你留下,好好過日子,別學娘。”
她走在結冰的溪岸上,北風刮得臉生疼。懷里的黃紙被風吹得嘩啦響,像在嘲笑她。她想起三十年前那個冬夜,趙老栓家的雞,李二嬸送的紅糖,還有那些被她騙得團團轉的村民——他們不是笨,只是太怕了,怕老鼠偷糧,怕天不下雨,怕日子過不下去,總得找個東西靠著,哪怕那東西是假的。
“老身真的能通陰陽……”她嘟囔著,聲音被風吹散,“只是這陽間的錢,比陰間的好賺啊。”
黃紙仙走后,桃花村安靜了好一陣子。沒人再求符,也沒人再提“仙”。王秀才請了鎮(zhèn)上的大夫,教村民們講衛(wèi)生、防蟲害,還把學堂里的書帶來,教孩子們認字。
可沒過多久,村里又開始流傳些閑話。有人說,自從黃紙仙走了,地里的收成不如以前了;有人說,夜里總聽見山里有怪響,怕是山神生氣了。甚至有老人偷偷往山神廟送供品,嘴里念叨著:“還是有個‘仙’好啊,心里踏實。”
王秀才看著這一切,心里不是滋味。他以為揭穿了騙局就能叫醒大家,卻忘了,迷信像地里的草,拔了這茬,只要土壤還在,過些日子又會冒出來。
開春那天,有人在老槐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布包,里面是半疊黃紙,還有一根新做的桃木簪。沒人知道是誰放的,也沒人敢動。風吹過槐樹,葉子嘩嘩響,像極了黃紙仙搖銅鈴的聲音。
桃花村的溪水依舊緩緩流著,日子也依舊緩緩過著。只是偶爾,會有人望著老槐樹出神,仿佛那里還坐著個穿月白褂子的老婆子,瞇著眼說:“老身能通陰陽……”
而那半疊黃紙,在風里翻卷著,像一張永遠也閉不上的嘴,嘲笑著這世間的癡與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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