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世老槍 畫|馬桶
【作者手記】
記憶就像一棟棟的建筑,不同的建筑多了,就構成了城市。
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
七哥,一個經歷太過豐富的人。
人汽公司的駕駛員,南門口的刀客,抑或是大古道巷的小老板,任何單一的身份指代似乎都不足于概括他的一生。
如何來評判?我不關心,我相信真誠的面對自我,及盡量保持真實性的陳述本身,比旁人的評判更有意義。
以下,是七哥的故事。
(一)
沒有片刻猶豫,那把菜刀照著七哥的頭直劈了下來。七哥下意識的用左手一擋,右手上那把刀借著慣性直接捅入對方的身體。
這一刀捅得很深。幾乎將對方捅了一個對穿眼。當七哥把刀抽出來的時候,看見對方傷口處的血不停地向外冒,就跟白沙井的井水一樣……這時候有人在喊“殺人噠殺人噠咧”,七哥看了一眼血泊中掙扎的對手,在夕陽下,拔腿狂奔。
這是1982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七哥18歲。
(二)
七哥姓黃。
跟他的父親一樣,七哥也是典型的南人北相。1米78的身高,四四方方的國字臉,一雙濃眉下雙眼精光必現,發(fā)怒時候圓眼一瞪,殺氣就自四周彌漫開來。
“我開始并不想打打殺殺,不過那個時候社會風氣就是如此,我那時本就年輕”。多年以后,七哥對人生的總結,用一句感嘆做了開頭。
七哥的父親是原38軍的一名連長,參加了朝鮮戰(zhàn)爭,在朝鮮受過傷,立過功。回國后,組織上讓他復員到了地方,考慮到他的身體行動不是很方便,就把他安排在區(qū)政府當一個小干部。說是干部,其實就是某街道辦事處的副主任。
七哥雖然高中畢業(yè),但真沒讀多少書。加上父親對他也不怎么管,所以在二中混了幾年后,就招工去了人汽公司當駕駛員。
那個時候,學開車比現在嚴格多了,一是時間長,二是要求多。駕校就是人汽公司自己的,考試的時候,考官會在車里吊一碗水,轉急彎時水會灑出來,灑水超過一半的都不合格。
只有合格的人,才能參加實習,實習的時候就會有師父帶。
七哥的師父年紀不算小,但是特別愛玩,每天下班后就帶著徒弟們在街上一通亂玩。
“那年月,長沙又比不得現在,冇地方玩。一到熱天氣,除了到河邊頭洗澡,就是到紅色、燎原看電影,膽子大的就到中山亭或者是五一廣場那邊跳舞。跳舞的人里頭,男的多,妹子少,所以經常打架,其實都是為了搶舞伴,那個時候的人,又哈得死,喜歡講狠,一搞就是動刀子。”
(三)
那個被七哥用刀捅在血泊里的人叫“九閻王”,在七八十年代的長沙很有點名聲。
九閻王出道時,最早是跟著青年近衛(wèi)軍的海司令他們混,青年近衛(wèi)軍不是部隊,而是一個組織。六七十年代的長沙城,提到這個名號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組織在WG中以武斗出名,據說是湖南武斗時,戰(zhàn)斗最勇猛,也是人員死亡率最高的一個組織。
九閻王就是當年近衛(wèi)軍下面紅色尖刀排的骨干。
WG后,九閻王又跟著“鐵販子”在藩城堤、五一路一帶混生活。跳舞的時候,只要是他看上的妹子,基本沒人敢去招惹。
但命運有時就跟長沙的天氣一樣,瞬息萬變。七哥與九閻王這原本毫無關聯的兩個人,最終因為一個女人,在中山亭這里交集了。女人是蘭妹子——當年長沙南門五朵金花的花魁。
七哥骨子里其實是一個相當靈泛的人,他早就知道九閻王對蘭妹子有想法,因此他跟蘭妹子好上以后,兩人躲著九閻王,輕易不會跑去跳舞。
但九閻王打聽到蘭妹子的住處,天天跑到大古道巷去等她出門,好幾次喝醉了纏著不放,還動手動腳。七哥的面子在眾人的嘲笑下終于掛不住了。
“那個時候,還是講規(guī)矩些,我曉得他們人多,我就托中間人去傳話,提出單挑,九閻王那這屄還是干脆,真的同意噠,就約在燎原電影院門口。”那個時候,在打架方面七哥雖然是一個菜鳥,但遺傳了他父親的剽悍和精明。
他曉得,打架其實冇得巧,一靠家伙,二靠狠。出門之前,他先用他爺老倌練毛筆字的草紙在左手臂上纏了兩層,找了一個竹筒劈開分成四瓣,再用一根軍用皮帶把竹片牢牢綁在手臂上。
刀也是有講究的,三角刮刀容易出人命,家里有一把軍刺,但太長了不好帶,他最后用的是剔骨尖刀,一來長短合適,二來鋒利,最重要的是傷口不大,血流得卻不少,嚇死人。
結果九閻王的刀被七哥的左手擋開了,七哥的刀卻捅穿了他的肺。“箇些套路,看熱鬧的人曉得筒卵。”
九閻王還是命大,并沒有被這一刀捅死。
(四)
七哥其實是一個相當靈泛的人。
在南門有了名聲后,道上的很多兄弟跟他的來往也就多了。當時從南門口到大古道巷就有很多幫派,名聲大一點的比如“江南七怪”和“八大金剛”。
但七哥理性地跟他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拒絕加入任何一個幫派。
一般來說,道上的兄弟有什么事找到他,他都會幫忙,但砍人卻去的很少,因為他有單位有工資,多是在經濟上給予兄弟們一些幫助;而他在社會上有什么事,兄弟們也大多會給他幾分面子。
這種江湖上微妙的平衡,七哥拿捏得十分到位。
加上蘭妹子看他看得緊,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事情也比較少。
七哥的理性讓他躲過了1983年的嚴打。
“當然這里面也有我爺老倌的面子,他的很多戰(zhàn)友都在司法系統里面。我坐牢是到了1986年了,83年的時候,很多人被搞進去都是因為流氓罪,我后來進去是因為詐騙。”
七哥所在的人汽公司,每年都會淘汰一些破舊的公交車。那個時候七哥的師父已經調去搞供應了,通過他的牽線,七哥幫下面地市的一些朋友搞了幾臺車,那時不叫回扣,都是學廣東人的,說是搞點車馬費來喝茶。
第一次,拿到手上的好處費就有1000塊。當天晚上,七哥帶著蘭妹子去了湘江賓館。那里曾經是長沙最好的酒店。
“箇種日子過久噠,就跟喫煙一樣,會上癮。”
上癮了的七哥開始覺得錢不夠用了,最關鍵的是蘭妹子家里也再催他們盡快結婚。剛好之前下面地市的朋友要車,因為打過一回交道,覺得七哥還實在,就又找到了他。
這回七哥動起了歪心,找人刻了一個假章,用一份假合同,收了人家三萬多的貨款,最后人家拿不到車,找了七哥的師父。他師父是個明白人,勸七哥把錢退給人家,但七哥已經將錢揮霍了大半,師父只好暗示七哥,趁對方還沒報警,趕快跑路。
“我是在廣州被抓的,那個時候出門住店不用身份證,但是要單位介紹信,我跑的時候,在單位搞了張介紹信,但蠢就蠢在介紹信上填的是真名字。那些警察找到我的時候,看到我身上那么多十塊十塊的票子都綁在腰上,都嚇醉噠。”雖然七哥的父親找了很多關系,但這回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最后七哥還是被判了十年。
服刑的地點在岳陽的建新農場。
(五)
“么子是黑社會?牢里面就是黑社會。老子的運氣好,分倉的時候跟幾個長沙屄分到一坨,到噠倉里面一打講,下是朋友的朋友。”他們住的號子叫倉,倉里的老大也是一個“沙碼子”,多年以后,這個老大仍然是長沙南城的第一號人物。
“我進去之前就認識他,雖然不是很熟,但打過幾次照面,進去之后,我們幾個長沙屄肯定抱團,一來二去,就成了兄弟,以前在社會上,開口閉口都是兄弟,到了那里面叫兄弟,才是真兄弟。”
倉里面規(guī)矩很多,很多規(guī)矩是一個正常人無法想象的。
“每進來一個人,我們一開始都會跟他扯下卵談,就跟林海雪原里一樣,就是摸一下深淺,掂一下輕重。挨打那是跑不脫的,靈泛的打輕點,不靈泛的打重點,挨了打你還不能做聲,只能講自已絆的。做了聲,那日子就熬不出頭啊。
睡就睡在角落灣里,這個灣專門有一個名字喊“桂花灣”,就是拉屎拉尿的地方,有時候看到那屄不帶愛相,拉尿的時候故意把尿水濺到他的身上;如果那屄敢反抗,我們就會給他安排節(jié)目,喊桂花起浪,就是要他用嘴巴把尿吹起來,跟浪花翻滾一樣。”
當時倉里的人如果不能減刑,又想出去透氣的話,一般都是申請保外就醫(yī),但這招對那些身體好的犯人就不太管用了。那個時候,為了出來,就只能對自己下狠手。
“一般的方法,冇得卵用。一眼就會給看穿,那個時候真正下得狠手的都是打針,這個方法實施起來不僅難度大,而且風險高。一是要到醫(yī)務室偷針管,二是要外出勞動時,要想辦法搞到煤油,然后再把煤油打到腳上的血管里,只要腳上有傷口,立馬就會潰爛,而且當時那里面治這個東西根本治不了。只能讓你出來就醫(yī)。”
1996年,七哥出獄。
(六)
十年的時間里,世界發(fā)生了太多的改變。
出獄后,七哥結了婚,新娘不是蘭妹子。
沒有了工作的七哥,拒絕了那些老大要他去深圳和澳門的邀請,而是靠著祖上在大古道巷的兩間祖產,搞了個門面做生意。那些年,他做箱包生意賺了些錢,但都被他賭博化掉了,為了替他還債,家里還賣了一套房產。
老婆跟他離婚后,七哥才真正的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
“莫跟我扯江湖啰,有么子江湖啰?一轉背,哪個認得哪個啰?”
現在七哥跟他父親住在一起。“箇么多年,我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爺老倌,以前他要我讀朱自清的《背影》,還有諸葛亮的《出師表》,我不懂啊,其實他是告訴我,做人一是要孝,二是要忠。”
我們喝完最后一杯酒已是午夜,七哥說要回去陪他父親,“我不回去,他不得困覺。”
作者——人世老槍
今天給大家推薦一個好吃的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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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了個小時候玩游戲贏雞爪的故事
醬色雞爪,開袋一股鹵香撲鼻而來
入口咬下去軟爛入味
連骨頭都可以一起嚼碎
再配點啤酒追劇,韻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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