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里斯·魯西諾斯,翻譯/鯨生】
在國際事務中,一周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它甚至可以徹底摧毀一整套政治信條。
就在一個多星期前,特朗普總統還明確表示,他既不贊成內塔尼亞胡對伊朗開戰的決定,也渴望讓美國置身事外。這是帶有特朗普典型風格的克制話術,既是他競選連任的核心綱領,也深得其基本盤選民的支持;這些選民對美國卷入中東地區代價高昂、屢戰屢敗的“永久戰爭”早已深惡痛絕。
事實上,就在5月份那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利雅得演講中,特朗普還痛斥了新保守主義理論擁躉和自由派干涉主義者。這些人主張干預中東的論據不過是些站不住腳的假設,以及對美國通過強權改造異域社會能力的盲目迷信,結果是白白耗費了無數鮮血與財富,卻未帶來任何積極成效。
特朗普宣稱:“到頭來,那些所謂的‘國家建設者’毀掉的國家遠多于他們建設的——而那些干涉主義者,則是在插手他們自己完全一竅不通的復雜社會?!?/p>
特朗普的選民也持相同看法:不到四分之一的共和黨選民支持美國卷入這場內塔尼亞胡主動對伊朗發起的戰爭;而這場戰爭最強烈的鼓吹者,反倒是那些新保守主義的“永不支持特朗普派”(Never-Trumpers)——過去十年間,他們一直把特朗普本人形容為該被推翻的獨裁者。
然而,盡管如此,以色列還是襲擊了伊朗的對美首席談判代表;于是,“美國優先”的反干涉主義立場瞬間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出于某些依然留待外界猜測的原因,特朗普突然改變了主意。通過下令轟炸伊朗核設施,他實現了內塔尼亞胡長達數十年的夙愿。與此同時,他也至少暫時地將內塔尼亞胡從其親手制造的短期困境中解救了出來。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社交媒體上發布講話視頻,感謝特朗普下令空襲伊朗核設施 社交媒體截圖
以色列領導人發動的這場戰爭,既沒有明確定義的結束目標,對手又是一個遙遠、幅員更廣、人口更多的國家——伊朗的地理地貌條件使其完全無懼地面入侵。
憑借出色的一線情報能力和遠程空中打擊能力相結合,以色列在“定點清除”伊朗軍事領導層和削弱其彈道導彈齊射的能力方面,確實取得了具體成果,但并未完全摧毀伊朗的軍事能力。
事實上,就在22日,伊朗對以色列發動了迄今為止最有效的一次彈道導彈襲擊,而以色列的攔截彈儲備正在急速消耗。伊朗正直接襲擊以色列最敏感、防守最嚴密的地點——這在去年還是幾乎不可想象的事情——如今卻每天都在多次上演。
以色列主動發起的戰爭向來都是短促的先發制人式打擊,旨在迅速戰勝那些若陷入長期消耗戰反而會占上風的敵人。這場戰爭也不例外。
以色列領導層最初曾懇求美國直接介入(盡管一度被特朗普拒絕),本身就承認了一個事實:內塔尼亞胡挑起了一場單憑以色列自身無法終結的沖突。正如美國國際關系學者艾瑪·阿什福德(Emma Ashford)指出,以色列此舉堪稱“在國際關系理論教科書之外能找到的最典型的試圖‘拖累同盟’案例”。
然而,對以色列而言,理性選擇是把火力強大的美國拖入這場戰爭。正如研究空中力量領域的杰出學者理查德·佩普(Richard Pape)所指出,以色列正在嘗試一件從未有人成功做到的事:僅憑空中力量就推翻一個政權。
雖然凡事總有第一次,但佩普指出,以色列對其先進武器威力的過度自信,更可能導致的反而是“堅定伊朗的決心,并產生與其預期目標相反的結果:一個如今已擁有核武器、更加危險的伊朗”。
無論伊朗是否決定直接對美國進行報復(也將冒著伊朗難以承受的全面戰爭風險),如今,它幾乎肯定會退出一切針對該國核計劃的外部監督機制,并停止與這個反復無常且已被證明不可靠的超級大國進行任何實質性的外交接觸。
正如匆忙趕往莫斯科尋求支持的伊朗外長阿巴斯·阿拉格奇所言:“上周,我們正與美國談判時,以色列決定摧毀那次外交談判的努力。本周,我們與歐洲三國(E3)/歐盟舉行會談時,美國又決定炸毀這次外交努力。換做是你會得出什么結論?”
伊朗謹慎且年邁的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長期抵制擁有核武器的主張,如今他不僅面臨以色列“定點清除”的暗殺威脅,來自其政權內部的年輕激進派勢力的威脅肯定也同樣嚴峻。
外交現在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甚至直接地造成了傷害;與此同時,伊朗高層對于獲取核武器能力的謹慎態度,也已經被證明是一場戰略災難。
短期內,伊朗正竭力抵御以色列的多方位進攻,可能無力對美國空襲做出直接回應。
然而,無論美國是否(如伊朗政權的消息源所透露)提前發出了空襲警告,也無論伊朗是否事先成功地從遭襲地點轉移了核材料,長遠來看,事態發展的邏輯將迫使伊朗及以色列在該地區的對手(如土耳其),盡可能快速且秘密地在國際監督之外獲取核武器能力。
MAXER衛星圖顯示,在美軍發動空襲前,當地時間6月20日,一排重卡在伊朗福爾核設施外排隊。 社交媒體
如果說伊朗政權正面臨兩難抉擇,美國方面也同樣如此——它現在正敦促恢復被以色列轟炸突然中斷的核談判。
美國副總統萬斯聲稱,“我們并非與伊朗開戰,我們是在與伊朗的核計劃作戰”,這可以被解讀為一位長期批評美國對中東干涉主義的人士試圖為局勢降溫——旨在將伊朗的報復限制在象征性范圍內,并促使各方重返談判軌道。
事實上,就在幾天前,路透社還援引萬斯的話說,“美國不應直接卷入”,并暗示“以色列人正要把美國拖入戰爭”。他在這兩點上都說對了。
正如反對干涉主義的國際關系學者斯蒂芬·沃特海姆(Stephen Wertheim)所觀察到,以色列的行動“與其說是為了先發制人地阻止伊朗擁核,不如說是為了先發制人阻止美國的外交努力”——而在這個目標上,以色列完全成功了。
特朗普政府推行了一條很可能加速伊朗發展核武器計劃、同時移除國際監督的路線方針,這相當于越過了歷屆美國政府都竭力避免跨越的紅線。
那些主張政權更迭的人士現在就會炮制證據,證明一次性的空襲效果不如預期;很快,他們會提出新浮現的、據稱“十分緊急”的目標,并要求美軍再度發動轟炸。
美國現在將被拖入一場周期性的軍事干預中,像“修剪草坪”那樣試圖清除伊朗的核計劃;而支撐這種干預的“情報”,必然會是模糊不清、帶有推測性質且在政治上充滿爭議的——尤其是在日益信奉陰謀論、持反干涉主義立場的美國民粹主義右翼勢力當中。
萬斯既是這些反主流的美國右翼勢力的鑒賞者,又是其政治崛起的產物,他肯定明白:在民粹主義右翼勢力內部,一場針對美國猶太人群體(乃至以色列本身)的危險反撲正在醞釀——其威脅程度遠超過迄今為止吸引了他們注意力的親巴勒斯坦左翼人士。
但對以色列及在華盛頓的友好游說者而言,那是屬于將來的問題:目前為止,美國的戰略克制派和“美國優先派”已然遭受挫折,而新保守主義者和“永不支持特朗普派”則一派歡欣鼓舞。
他們確實有理由慶祝:內塔尼亞胡那根深蒂固的豪賭習性再次得手——他成功地將奉行反干涉主義的特朗普政府拖入了違背其多次公開表態意愿的、針對伊朗的長期軍事對抗中。
這位以色列強人雖在國內面臨一系列腐敗指控、在國外還遭受國際法院的戰爭罪通緝令威脅,卻依然證明他本人才是美國外交政策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其影響力遠超過堂堂美國的副總統。
內塔尼亞胡或許無法在德黑蘭扶植一個親以的新政權,但事實證明,讓華盛頓屈從于他的意志卻是一項容易得多的任務。
然而,如同對伊朗的影響一樣,隨著過去一周以來的事件在美國政治動蕩中持續發酵,其長遠影響對特拉維夫及其在華盛頓的擁護者而言,可能遠不如短期收益那么令人滿意。以色列政府為達成短期目的如此明目張膽地打出“特朗普王炸”,意味著未來數年的牌局中,他們將握有一手更弱的牌。
(原文發布在英國UnHerd評論網站,原標題:“內塔尼亞胡已經打出了他的‘特朗普王牌’?!弊g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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