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殼，左暉的“難而正確”

2018年4月，在左暉主導下，鏈家正式升級為貝殼找房平臺。

彼時，與肺癌纏斗數年的左暉，開始有計劃放權。彭永東被任命為貝殼找房首任CEO，負責公司戰略以及日常運營。

雖晉升為公司實權人物，但貝殼的靈魂人物始終是左暉。即便現在，依然如是。

2001年，左暉創立鏈家。在火熱的互聯網大潮下，這只能算是一個比較偏門的行業。

除不為資本市場青睞外，彼時的房產中介行業可謂一團亂麻。“交易不透明、中間商賺差價、虛假房源盛行”，每一個問題都阻礙著行業向上發展。

但這恰恰給了左暉變革行業的機會。2004年，左暉率先提出“不吃差價，簽三方約”的行業鐵律。為將交易透明化，他甚至要求經紀人可以帶客戶與業主直接面談。

但翻過一座大山還有下一座。不久后，左暉再次被行業刺痛。

據左暉回憶，2008年他接待過一位到訪（投訴）女客戶。這名客戶在支付800萬購房款后，賣家自殺了，房款去向不明.......

女客戶的遭遇不是個例，觸動極大的左暉，堅信“真房源”勢在必行。

但知易行難。2009年，左暉提出了真房源行動（真實存在、真實在售、真實價格），卻遭到經紀人的極大阻礙。

此后數年，左暉一直在嘗試說服經紀人。直到2011年，他終于爭取到超2/3經紀人贊同，真房源行動正式開啟。

但要搞清一個城市乃至全國有多少二手房源，耗時耗力。“只一棟一棟房數下來，便是個巨大工程，更遑論照片造假的情況........”

最后，貝殼一次性雇傭了500位兼職人員，摸清了24座城市6000萬套房源。

真房源問題得以解決，但貝殼卻陷入了經營泥淖。一如經濟學中的“劣幣驅良幣理論”，過于真是的房源，哪有虛假ps房源來的好看、好租。

表現在業務端，彼時鏈家地產經紀業務有過好幾個月的持續下滑。

好在左暉早有預期，“只要我們發了真房源，消費者一定不來找你，我百分百和你保證。”“但我也百分百保證第二件事情，三個月、一百天之后他一定會再回來。”

憑借這些難而正確的“倒行逆施”，左暉掌舵的鏈家慢慢贏得了市場。“北京最大的中介頭子”的稱號，被扣在了左暉頭上。

此時，進擊的貝殼已經勢不可擋。2018年貝殼找房上線，2020年美股上市，市值超過一眾房企。

左暉的財富也在水漲船高。他手中貝殼市值一度達到 1374億元，榮登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第15名。

但左暉卻對媒體坦言，“對于上市自己一直找不到興奮點，感覺是被周圍人烘托起來的.......”

一如左暉對上市及財富的平靜，人們贊譽左暉，也不是被其成功故事折服，而是他對整個行業的付出與改變。

比如，左暉通過ACN模式，對房產交易鏈條拆分，實現標準化分工。拆分成功后，員工可以按角色貢獻分成，這不僅大大提升了人效，更讓大批經紀人吃到了開單紅利。員工熱情高燃，貝殼發展自然進入快車道。

但一年后，左暉的去世，讓貝殼徹底變天了。

天價年薪，彭永東一人抵5800經紀人

2021年5月24日，左暉離世第四天，彭永東成為貝殼新的掌舵人。

作為左暉的繼任者，彭永東資歷突出、能力驚人。早在2008年，身位IBM咨詢顧問的彭永東便收到了左暉的加盟邀請。

2010年，彭永東正式加盟鏈家，最初負責鏈家網的互聯網化和數字化。此后，作為主力彭永東推動了貝殼找房的上線工作，并贏得了左暉“兼具戰略視野與落地能力”的極高評價。

接替左暉后，彭永東又帶領貝殼邁出一大步，成功在香港二次上市.......

但剛剛失去主心骨的貝殼，還是傷筋動骨了。疫情泛濫、樓市低迷、同行攻擊，甚至機構做空，彭永東面臨著巨大的外部挑戰。

不可避免的外部壓力，讓彭永東不得不向內求解，這又不可避免的激化了矛盾。

比如，為降本增效，自2021年起，彭永東開啟了涉及各個階層的多輪裁員，這讓一眾員工人心惶惶。

裁員之外，左暉力推的ACN模式也在實踐中被慢慢弱化。貝殼通過高額抽傭規則設定，將大棒砸向了貝殼賴以成功的經紀人。“門店除每單交易被抽取18%的平臺費，還有按月繳納系統使用費；不開單的經紀人只發底薪，日后開單這部分底薪還要從提成中扣除；經紀人跳槽，被爆要繳納上萬‘轉會費’........”

但即便采取如此苛刻的要求，貝殼2021至2022年還是遭遇連虧。這兩年貝殼分別虧損了5.24億元和13.86億元。

2023年貝殼大賺58.83億元，但2024年公司凈利潤又下滑到40.65億元。

左暉走后的這幾年，裁員聲起、福利下降、公司業績波動，本就讓不少人心生不滿。

但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以彭永東、單一剛為核心的貝殼最高層年薪卻在爆炸式增長。

根據披露顯示，貝殼CEO彭永東近三年的年薪分別為4.75億元、7.13億元以及4億元；執行董事單一剛的年薪則依次為3.55億元、5.29億元以及2.99億元。

對比之下，貝殼的經紀人收入微薄。2024年貝殼經紀人年均收入6.8萬元，彭永東一人能抵5800個經紀人。

合法合規，奈何輿情未消

關于數億薪酬，貝殼官方給出的解釋是：天價薪酬中的大部分來自于高管股權激勵的估值浮動。

按照港交所《上市規則》第8A章要求，采用加權投票權(WVR)架構的公司必須確保超級投票權持有人的經濟利益占比不低于10%。

由于彭永東最初持股比例不足，2022港股二次上市前夕，貝殼以發行價30港元分別授予了彭永東和單一剛7182萬股和5387萬股的無業績對賭股權激勵。

以彭永東2024年的薪酬為例，其4億薪酬由薪金、績效獎金、股份支付薪酬費用、退休金計劃供款構成，來自股權激勵的所謂股份支付薪酬費用高達3.89億。當然扣除股權激勵，彭永東依然有令牛馬艷羨的千萬年薪。

WVR架構并不常用，但也并不罕見。我們熟知的全球頂級富豪亞馬遜CEO貝佐斯、特斯拉CEO馬斯克，都曾獲得過幾十億上百億美金的年薪（股權激勵）。

但不同在于，貝佐斯、馬斯克的幾十億年薪之于亞馬遜、特斯拉數萬億美金市值不值一提。而數億年薪之于如今的貝殼，卻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更關鍵的是，貝佐斯、馬斯克都是各自公司的創始人，而彭永東、單一剛卻不是。

當然，最大的爭議還在于，貝殼股權激勵行權價僅為彼時市價的38%，這又引發了股東“低價套現”爭議。

更尷尬處，貝殼高管看起來不甚合理的利益分配，卻是合法合規的。

我國法律明確規定，公司行權價設定需經股東大會批準。而早在2021年7月，左暉家族信托便將 8.85億股B類股投票權（原占76.7%）委托給彭永東、單一剛控制的“百匯合伙”。此后，兩人便掌控公司67.4%投票權，“自定薪酬”順理成章。

這種合規性做法，還是引爆了貝殼的輿情。

這里有一個比較敏感的時間點，貝殼兩大高管近三年合計超27億年薪，均發生在貝殼創始人左暉離去后。2021年彭永東薪酬方847.8萬元，兩年后暴漲了83倍。

更有甚者，貝殼上市后，左暉手握的千億身家被看作是企業長期價值回報；但彭永東、單一剛的數億薪酬卻被很多人視作“套現”的短期行為。

就在貝殼披露高管天價年薪數日后，貝殼董事長兼CEO彭永東宣布捐贈900萬股A類普通股。按照當日貝殼收盤價51.95港元/股計算，這筆捐贈市值約4.68億港元（折合人民幣約4.4億元）。

這筆資金50% 用于居住行業服務者（如經紀人）及其家庭成員的醫療健康福利；50% 用于應屆畢業生等租客群體的租房幫扶。

貝殼，徹底變了

巨額捐贈沒有消弭輿情，但大卻引導了輿論走向。

4.4億捐贈一個多月后，左暉整整離開四周年。四年能讓人忘掉很多東西，但大家對左暉的懷念加深了。

業內一名左暉的仰慕者曾言：人們懷念左暉，不止于那些轟轟烈烈、改變行業的思考與布道，更在于那份滿是同理心的行業擔當。

按照慣例，每年4月23日是貝殼新居住峰會，是左暉為數不多的公開露面都日子。但2021年是個例外。這一天峰會沒有舉行，改為所有員工停下工作，進行價值觀研討。

左暉的朋友圈更新也定格在了那天，他寫到：“我們這群人的使命發生了變化，從‘怎么讓自己變得更好’逐步到‘怎么樣讓行業變得更好’，我們更希望能夠徹底改變消費者對行業的看法”。

在行將遠去的最后日子里，左暉關心的是整個行業生態如何更好的發展。而這似乎，也早已成了左暉的一種習慣。

在2020年初騰訊新聞《街角風云》采訪時，左暉關注的焦點便轉向行業：“讓最基本的商業文明能夠在行業扎下根去，讓一兩百萬人有一種比較健康的工作方式，并對消費者生活體驗產生蠻大影響，這也是我們這么多年很重要的初衷，貝殼只不過是實現這些的一種形式而已。”

或許也是得益于這份擔當與同理性，也讓行業更愿意傾聽左暉，更愿意相信貝殼。

2016年，鏈家亦深陷理房通涉嫌資金池的負面危機。左暉主動出來“救火”，他開場便讓大家暢所欲言，直言要讓每個人沒有疑慮為止。“他不打太極不甩鍋，這場媒體會超過3個小時，他一再主動延時.......”

反觀本輪輿情，貝殼（以及公眾）變得沒有那么有耐心。

或許，從左暉難而正確的價值追求，到彭永東合理合規的資本變現，貝殼已經徹底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