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冬,董昭等人議進曹操爵位為公,備九錫,以彰殊勛。荀彧獨持異議,以為"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聞之,心甚不悅。
是時,彧病。曹操遣人饋食,發(fā)器,空也。遂飲藥而卒。
后人每論及此,輒嘆惋不已。我想,這空食盒里,盛著的原是"道不同"三字。
荀彧其人,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初投曹操時,操大悅曰:"吾之子房也。"彼時天下大亂,豪強并起,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荀彧輔曹操,外定武功,內(nèi)興文學,推賢進士,算無遺策。官渡之戰(zhàn)前,眾人皆疑,唯彧力主決戰(zhàn),遂成大功。其智謀深遠,可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荀彧之失,在于他竟以為曹操始終是那個"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曹孟德。建安之初,曹操作《讓縣自明本志令》,言"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何等磊落。荀彧信了這話,也信了這個人。他哪里知道,權力這東西,最會蝕人心志。初不過欲為征西將軍,后則非魏公不可,再后則非加九錫不可,終至于"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荀彧與曹操,本是同夢之人。共扶漢室,共平天下,共致太平。然而二十年間,曹操的夢變了顏色,荀彧卻還守著當初的誓言。一個向前走得太遠,一個在原地站得太久,終于相對無言。
空食盒送至時,荀彧當明白其中意味。不給飯食,是絕其生路;不給毒藥,是留其體面。聰明如他,自然懂得如何了斷。我想他臨終前,必是整肅衣冠,向北拜別漢帝,然后從容飲藥。那姿態(tài),必是極美的。
后世史家議論紛紛,或謂彧忠于漢室,或謂彧實助曹氏篡漢。其實人心曲折,豈是忠奸二字可盡?他不過是無法背棄二十年前的自己罷了。當年那個在袁紹帳下郁郁不得志的青年,遇到意氣相投的曹操,相約共扶漢室,那是何等的快意。如今夢醒了,路盡了,除了死,他還能如何自處?
荀彧死后,曹操終進位魏公,加九錫。建安二十五年,曹丕受禪,追尊操為武帝。漢室傾覆,一如荀彧所慮。只是這一切,他再也看不見了。
亂世中人,往往身不由己。荀彧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保全了最后的尊嚴。空食盒里盛著的,是一個士人無法妥協(xié)的良心。
這良心,在權力面前,終究太輕,又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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