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小時沒合眼— —憶沙巴戰役作訓科的日日夜夜
自衛還擊作戰半年前,我奉命調入師司令部作訓科工作,以往 在步兵447團司令部作訓股5年參謀工作的磨練,使我很快適應了 師作訓科的各項工作職責和工作節奏。
作訓科在自衛還擊作戰期間的工作職責主要是:
根據軍指下 達給我師的作戰命令,制定作戰預案供師首長下決心;
遵照師首長 的決心部署,制作各部隊和兵種的協同作戰方案;
下達作戰命令;標 繪首長決心圖;
戰斗打響后隨時掌握部隊進攻、進展狀況,并及時報 告師首長和上級軍指;
標繪部隊攻擊進展態勢圖;將首長的指示隨 即傳達到各部隊;
記錄陣中日記;根據需要組織預備隊隨時加入作 戰;
作戰后期組織部隊清理戰場;統計戰果;編寫作戰總結等。
整個 沙巴戰役期間,師作訓科的各項工作是出色的,受到了軍指和師首 長多次好評。在此,我不描述作訓科戰中職責的具體事務,只把幾件至今記憶猶新的小故事說給大家聽聽……
“找著”部隊人心定
我師攻克越南老街至沙巴縣公路4號橋守敵后的第二天,殘敵潰逃,我部追擊,部隊推進較快,為此師指要求各部隊每小時報告一 次戰況和部隊所處的具體位置。
上午各部隊一切正常。中午起,沿 公路追擊的我師主攻團連續兩次報不出具體位置,只知道在我師指 前方十多公里處,但怎么也無法確定位置,似乎在地圖上消失了。
其實,這也不能責怪團里的同志,因為自衛還擊作戰期間我們 所用的地圖是我軍有關部門在中央決策后,僅用2個月時間夜以繼 日地繪圖、印刷趕制出來的。
地圖雖說不上錯誤百出,但確實只能 說比示意圖略強而已。在圖上,山頂移動、山臂縮短、山溝拓寬等現 象比比皆是;公路變垂直、橋梁挪位置、河流無支流等誤差也屢見不 鮮。
中國人真是太善良了,越南北部地區地形圖都是我軍測繪部隊 20世紀60年代初幫他們測繪的。底稿全都有,卻沒有一張成品 圖,臨戰前才日夜加班套繪印刷而成。由于時間太緊,套繪時錯誤 連連,才造成了部隊在圖上位置難以確定的不良后果。
戰爭中,地圖上找不到部隊可是軍中大忌,也是一件大事啊。
到下午3時,這個部隊仍報不出位置,師首長十分焦慮,也驚動了軍指。師指遂指示部隊停止前進,原地駐防待命。
此刻師參謀長涂育文決定親自前往“尋找部隊”。師首長行動必有參謀人員隨往,我毅 然自告奮勇隨同涂參謀長一起去找部隊。為了首長的安全,又加配 了一個警衛員。我和警衛員除了手槍之外各增加了一支沖鋒槍, 一 行五人乘吉普車沿公路前進。
車行一個多小時后就找到了主攻團,涂參謀長這才長舒了一口 氣。
緊接著大家對照地圖,來確定部隊在圖上的位置。最后經過我 的反復努力,終于確定了部隊在圖上的準確位置。當電臺報告了 軍、師指后,上上下下都心定了。
這也是我在作戰中除了完成業務 工作之外,做的一件蠻有意義的事情,畢竟是我在圖上找到了主攻 團的呀!
團首長看到了我在地圖上的功夫,請求涂參謀長把我留下 來,生怕再發生類似情況,以絕后患。由于師指作訓科人員緊張,連科長、副科長在內總共才五人,師指無法滿足團里要求,我們便連夜 返回了師指揮所。
火線押俘星夜歸
確定了主攻團的圖上位置后,夜幕降臨了。正當我們啟動車子 準備返回時,團尖刀連押來了兩名戰俘交給團指處置。團首長覺得 部隊在一線隨時有戰斗行動,再用專人看押俘虜有諸多不便,就請 求剛好要返回師指的我們,把俘虜帶回師戰俘營。
我們已有五人, 再加兩人,小車絕對擁擠。更擔心的是,戰俘在路上會不會威脅到 涂參謀長的安全?說心里話,我是竭力反對帶俘虜回師指的,但涂參謀長從現實考慮,為減輕團里的負擔,決定由我們押走俘虜。
本來我們只要確保涂參謀長安全返回就可以了,現在變為還要 押帶俘虜的雙重任務了,我這個小小臨時“車長”動了一番腦筋,最后決定:
第一,把兩個俘虜反綁后夾蹲在后排我們三人中間。
第 二,涂參謀長坐在后排中間,這是孤車行進環境里最安全的位子。
第三,我和兩名警衛員分好工,一名警衛員坐副駕駛位置,負責前方的敵情,配合駕駛員看清路面,保證行車安全;
我負責沿途右側和后方的敵情,并看押好身邊的一個戰俘;
另一名警衛員則負責察看左側敵情,并看押好他身邊的那一個戰俘。我們的沖鋒槍都子彈上 膛,槍口伸到了車外。
第四,若遇敵情(如敵人炮擊等),立即剎車, 并讓車子倒退八至十米后躍到公路邊隱蔽,然后視情況再作下一步 行動。如果俘虜要逃跑或有威脅首長安全的行為時,當即就地處決 。
這天夜里天特別黑,沒有一點星光,絕對是伸手不見五指。上 路后,車子開燈行駛不安全,雖說沿途經過的戰場已沒有敵人的正 規部隊,但零星小股越軍出來襲擾隨時都有可能。而且遠處山上的 敵人或越南民兵看到公路上有車行駛,也可能會用火箭筒或直射 炮、迫擊炮襲擊車輛(戰后得知自衛還擊作戰中發生過好幾起此類 事件)。
而閉燈行駛車子寸步難行,這真難煞我們和駕駛員了。后 來我們采取開大燈兩三秒鐘,看清路況后,閉燈行駛一段路程。就 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幾次我和警衛員還下車探察路況,引導車子慢慢前進。
一個小時的路程,我們用四個多小時才返回師指,這四個小時真是驚心動魄,繃緊的神經高度緊張。
也許是我們 自己給自己制造了緊張空氣,但戰場上情況瞬息萬變,小心謹慎絕 無錯;反之,忘乎所以、盲目自信,一直開大燈行駛,說不定我們都會留在屏邊縣烈士陵園了。當我和警衛員將戰俘移交到師戰俘營后, 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全濕透了,此時已是凌晨1點多了。
三天兩夜連軸轉
部隊攻打越軍3號橋至4號橋守敵時,戰斗最為激烈。敵人層層設防,而且利用地形地貌巧妙掩護,我們要到跟前才能看清敵情。
而當部隊推進到前沿時,敵人步槍、沖鋒槍、高射機槍平射,一齊掃射過來,槍炮聲大作,致使我軍的攻擊一次次受阻,傷亡也較嚴重。
尤其是攻打4號橋時場面最為慘烈,明明敵人的地堡、暗堡被摧毀了,當部隊再度展開攻擊時,它又恢復了。槍炮聲似大年三十的鞭炮一樣密集持久, 一排排戰士倒了下去,進攻再次受阻。
4號 橋久攻不下,戰斗到了白熱化程度,師首長也出現焦慮情緒。劉廣桐副軍長不顧“只觀察不指示”的守則,決心要到一線去察看敵情, 說著就走出了師指揮部,康虎振師長等也隨著到了一線。軍、師首長到了火線,給前線部隊極大鼓舞,4號橋在軍、師首長的指揮下終于被我軍攻克。
部隊作戰激烈時,師指揮所里也是一番忙碌緊張的景象:
這個 在要部隊進攻的詳細狀況,那個隨即報告師首長和軍指,另一個協調部隊重新組織一次次攻擊……
有時還要給炮兵部隊提供敵人地 堡、暗堡和重火器的精確坐標,以供及時摧毀。
師指揮所里七八架 電話,架架都占線通話,趙獻德科長、王輝文副科長,還有劉正剛等老同志經常左右手各持一架電話機在通話,嗓子都喊啞了。
電話鈴 聲、叫喊聲此起彼伏,確有幾分像戰爭片里的鏡頭。
攻打3號橋那天夜間,本不是輪到我作戰值班,但看著老同志 們一天忙碌后疲憊的樣子,我主動要求值班。
戰斗打響后作戰值班室是絕不允許打瞌睡的,而留在師指作訓科的五位同志,趙科長是 新中國成立前入伍的,還有三位都是20世紀60年代的兵,我最年輕(另有四位戰前調進作訓科的新參謀都跟隨副師長、副政委下到 團里去了)。
此時此刻我絕對是應該挺身而出的,雖然我也同樣忙碌了一天,也很想休息。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已三十六小時沒睡覺, 竟然仍感到精力充沛,也許是戰爭中所有參戰人員神經都高度亢奮,抑或是我年輕的緣故吧。
此時正是攻打4號橋守敵的前夜,我 還是態度堅定地要求再度擔任夜間作戰值班,讓科長、副科長和老 同志們好好休息,因為明天的戰事可能更加激烈!到了后半夜,睡意陣陣襲來,我哈欠連連,真困得有點招架不住了,但再一想,我是 在擔任師指揮所的作戰值班,如果因我的大意而貽誤戰機,或者出 了其他差錯,那就是殺頭的大罪!想到這,立刻睡意全無,就這樣一 直堅持到白天,又精神飽滿地投入到指揮所緊張忙碌的工作中去 了。
好在第三天晚上已攻克了4號橋,部隊暫無戰事,六十多個小 時無眠的我,終于倒地睡死過去了。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三天兩夜 連軸轉,挑戰了生命極限。
軍用大衣傳真情
越南北部是我云貴高原的向南延伸段,海拔在600至1200米之間,緯度在22.5°到23°之間,屬亞熱帶氣候。戰區高山峻嶺,樹木 茂盛,地形易守難攻,給我軍發動攻勢帶來較大阻礙。而氣溫的起 伏多變也給部隊帶來了不少影響。白天太陽高掛,達到30℃以上, 典型的夏天氣溫,而晚上驟降到7℃至8℃,就是初冬的氣溫,因此 堪稱一天四季。
部隊到達屏邊縣時氣溫已達30℃,在準備輕裝上陣時,大家都 說如果誰帶被子那肯定腦子進水了,有關部門的通知也要求帶軍毯即可,被子等物品先留在屏邊縣城由后勤部門保管。而我也許是腦 子真進水了,除了軍毯之外,竟多帶了一件軍用棉大衣。
部隊跨過紅河加入戰斗了。白天戰時氣氛緊張,誰都沒在意氣 溫的變化,而到天黑后溫度越降越快,深夜溫度表指在7℃,若是有帳篷或在民房里宿營也許對此感受不深。
師指揮所為便于觀察,設在一個山頂上,而且沒有地方搭帳篷。幾位首長堅持到晚上10點左右到不遠處的帳篷里休息去了。
我們作訓科的幾位哥兒們可慘 了,堅守在指揮所里,用軍用吊床拴在兩棵樹上,毯子半邊墊、半邊 蓋。睡吊床,人是無法平展的,得像蝦一樣蜷著睡,我們第一次使用 吊床都很不習慣,關鍵是氣溫冷得一個個都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大 家除了腰酸背疼外,大呼冬天來了,趙科長嗓音都變了,而我因有一 件棉大衣,竟一夜呼呼大睡。其時,太陽一升“春天”來了,不多會兒 “夏天”又來了,很多人穿一件汗背心工作。看著趙科長一把年紀, 昨晚又凍了一晚,已有了感冒苗頭,卻還身負重任,為部隊各項戰事 和巨細事務全身心地忘我工作,我真擔心這根戰時我師軍中的大梁累 倒、病倒。到了晚上就主動把我的軍用棉大衣讓給了趙科長御寒。
攻占沙巴縣城后,歸月根隨師作訓科趙獻德科長檢查部隊打掃戰場情況。
圖為在沙 巴避暑勝地的別墅前留影。
左起:歸月根、趙獻德、445團參謀姚明月、劉正剛。
說實在的,我師沙巴戰役任務勝利完成,趙科長是起了極大作用的。開戰后,他始終和涂參謀長在一起商議著部隊接敵、展開、攻 擊等各種各樣的問題,有時候還把我們召集在一起討論。
棉大衣給 了趙科長后,我自己也去領受一下“冬天”的味道,這個味道真不好 受,說冷得瑟瑟發抖絕對恰如其分。
據后勤醫院的同志介紹,跨過 邊境頭幾天不少干部、戰士因氣溫落差太大而感冒了。好在時間不 長,我只過了五六個“冬天”,后勤就把御寒物資運到了前線,“冬天” 就隨之揮手而去了。
從軍十年一回淚
自從1969年12月入伍后,生離死別的場面經歷了很多次,可 我從沒流過一次淚。1969年當兵時,中蘇關系十分緊張,大有一觸 即發的戰爭氣氛。母親哭得跟淚人似的,生怕我會上戰場,我只輕 輕安慰母親,三四年后會回來看她的,這時我一滴淚也沒流。
1973 年起,一起入伍的同鄉一批批退伍離開部隊。退伍的老兵,送別的 連長、指導員都依依不舍,抱頭痛哭,我也沒有流淚。
1974年,同年 入伍又同一個班里的戰友,在一次執勤時被一個新兵開槍走火打 死,以及同在作訓股同一宿舍住的參謀, 一起外出時不慎跌下山溝 身負重傷不治而亡,我雖悲傷,可都沒有流淚。我懷疑自己是個冷 血動物,或者是鐵石心腸,或者長身體時淚腺沒有發育成熟,因而沒 啥眼淚可流出來??勺孕l還擊作戰后在一次部隊娛樂活動——看 電影時,我卻淚流不止。
沙巴戰役結束后,根據昆明軍區前指的部署,我師回到云南彌 勒縣休整。當時師部駐防在縣城,而447團也駐扎在師部附近的縣城邊。
一天傍晚,云南省慰問團給部隊放映電影,師部和447團同 在彌勒縣一個中學操場觀看。部隊集合完畢后,主持隊列的447團 司令部軍務股陳股長似乎覺得2連還沒到達,就大聲問道:“2連來 了沒有?”
隊伍里有人大聲應答:“到了?!?/p>
陳股長一臉疑惑,因他看不 到2連的隊伍,就又大聲喊道:“2連全體起立!”
“嘩啦” 一下,齊刷 刷站起十來個人,就在離我七八米的地方。
隊伍里我十分熟悉的指 導員嚴真道、副連長陳蘭旭,還有幾位排長都沒有影蹤。他們去了哪里?
2連一百三四十號人竟然只剩十來個人了,其余的戰士們呢?
我的心猛地被傷著了,一股熱淚淌了下來且長流不止。這是我 入伍后第一次流淚,也是二十多年軍旅生涯中唯一一次流淚。
后來 當晚慰問團放的是什么電影,我至今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 …
歸月根,1969年12月入伍,在447團特務連任戰 士。1972年4月,任447團司令部測繪員、參謀。1978 年9月,任149師司令部作訓科參謀。1979年12月, 任447團司令部作訓股長。
1981年7月,任成都軍區 偵察教導隊教員、中隊長。1983年4月,在成都軍區 兵要地志辦公室編寫《兵要地志》。1987年2月,任成 都軍區司令部情報部副團職參謀。
1990年2月,轉業 至上海市寶山區規土局、區政府辦公室任黨支部、黨總 支書記。1995年7月,任寶山區市政管理委員會、環 衛局紀委書記、副主任、副局長。
2001年3月,任寶山區市容局副局長、黨委副書記。2007年5月至2011年 10月,任調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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