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深秋，溧陽西山烈士陵園細雨迷蒙。78歲的軍委副主席、張震上將屏退攙扶，獨自拄杖走向一方青石墓碑。

當目光觸及“鐘期光”三個孤寂的刻字時，他突然駐足，手杖重重頓地：“凌奔同志的名字呢？！”

隨行人員愕然——這位開國上將的墓碑上，竟缺了與他合葬半世紀之久的妻子之名。

一、平江星火：從瀏陽河到茅山的戰旗

1928年平江起義的硝煙中，19歲的鐘期光在蘇維埃政府書寫標語，18歲的張震正為紅軍偵察敵情。兩人未曾想到，二十年后會成為粟裕的“軍政雙翼”：鐘期光任華野政治部主任，張震任參謀長。

凌奔的軌跡更富傳奇。這位安徽大家閨秀原名黃明英，抗戰爆發后更名“凌奔”投身新四軍。在蘇南“清鄉”最殘酷的1941年，她冒死傳遞情報的身影被鐘期光寫入戰地日記：“黃教員穿越七道封鎖線，棉襖浸透冰碴?！贝文暝?，他們在茅山根據地的草棚成婚，粟裕特批半斤紅糖當賀禮。張震后來回憶：“婚禮上老鐘說，革命伴侶要當‘捆綁式手榴彈’——生死同當！”

二、講臺亦是戰場：被忽略的“園丁將軍”

1955年鐘期光授銜上將時，凌奔正為南京軍事學院子女小學的煤爐發愁。這所她親手創辦的“馬背小學”，最初僅有樹蔭當教室、彈藥箱作課桌。教師王桂芬回憶：“凌校長帶我們撿炮彈殼賣廢鐵，換回鉛筆作業本?！?/p>

她獨創“戰地教學法”：算術課用子彈計數，地理課畫行軍路線。1959年該校斬獲南京市教學質量桂冠，榮譽狀卻因“軍隊保密單位”未公開報道。更鮮為人知的是，凌奔曾保護多名“問題干部”子女入學。教師陳平因父親被審查面臨調離，凌奔在黨委會上力爭：“帳不能算在孩子頭上！”此事被鐘期光寫入自傳：“吾妻膽識，不遜持槍時?！?/p>

三、茅山歸處：青山下的未竟之約

2008年張震看到的空白墓碑，實則藏著凌奔的遺愿。1996年她病逝前堅持：“老鐘的骨灰回茅山，我等他。”子女本已購置南京墓地，最終尊重母親遺囑，將父親骨灰從八寶山遷至溧陽合葬。

為何墓碑僅刻鐘期光之名？長子鐘德蘇解釋：“母親囑咐‘不占組織便宜’?！痹瓉砹璞?983年離休時為副師職，按規定不可刻名于上將碑。陵園主任曾提議特批，被她斷然拒絕：“我在新四軍就是普通一兵！”張震聞此淚濕眼眶：“她當小學校長培育五百將門子弟，比帶兵打仗的貢獻差嗎？”

四、補刻的不僅是名字：遲來五十年的正名

張震的拐杖在墓碑旁石板劃出深深印記：“補上凌奔同志的名字！”見工作人員猶豫，將軍厲聲道：“我以軍委副主席名義命令：她是抗日戰士、功臣家屬、優秀黨員，三條哪條不夠格？”

當夜，鐘家子女翻出母親珍藏的“甲等模范教員”獎狀（1944年新四軍頒發）和“南京市優秀教育工作者”證書（1959年）。這些發黃的紙片，成為補刻名字的關鍵憑證。三天后，新墓碑落成：鐘期光 凌奔。張震托人捎來親筆信：“今見雙名并立，方覺忠魂得安?！?/strong>

2015年凌奔百年誕辰，溧陽陵園秋菊如海。一群白發蒼蒼的“軍事學院子女”抬來特制花圈——五百朵百合扎成教鞭形狀。緞帶上寫著：“凌媽媽，您教的‘捆綁式手榴彈精神’，我們用了整整一生?！蔽黠L掠過茅山，吹動墓碑前未燃盡的紙灰，仿佛1942年元宵夜那對新人手中的紅燭，在歷史深處明明滅滅。

【參考資料】

《鐘期光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張震紀念文集》（中央文獻出版社）《新四軍女兵傳》（江蘇人民出版社）《南京軍事學院院史》（1951-1969）《溧陽革命烈士陵園墓志銘考》《開國上將夫人訪談錄》（央視檔案欄目）《粟裕與華野將領》（人民出版社）《凌奔教育事跡匯編》（南京軍區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