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博物館的燈光在清晨顯得格外冷清。林修遠站在展柜前,指尖輕輕掠過玻璃表面,仿佛能透過這層阻隔觸摸到里面那面唐代海獸葡萄鏡。銅鏡邊緣的葡萄藤紋飾在燈光下流轉著幽暗的光澤,那是千年時光沉淀下的沉默語言。
"林策展人,副館長找您。"助理小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打斷了林修遠的思緒。
副館長辦公室里,鄭國棟正用他那雙保養得宜的手翻動著展覽方案。"修遠啊,這個東亞文物特展的布局需要調整。"他頭也不抬地說,"日本和韓國的文物要放在前面顯眼位置,畢竟他們贊助了不少錢。"
林修遠扶了扶眼鏡:"從學術角度看,應該按文化傳播脈絡排列。唐代文物對東亞影響深遠,放在開端更合適。"
"學術?"鄭國棟終于抬起頭,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博物館要的是觀眾和贊助商,不是象牙塔里的理論。"他用鋼筆敲了敲桌面,"按我說的改,這是行政決定。"
走出辦公室,林修遠感到一陣熟悉的窒息感。五年前從東京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回國時,他滿懷理想,如今卻被官僚體系消磨得所剩無幾。
下午三點,日本學者佐藤健一如約而至。林修遠在接待室門口遇到了鄭國棟。
"那位就是佐藤教授?"鄭國棟瞇眼打量著遠處那個身材瘦小、穿著樸素西裝的老人,"看起來不像東大的首席教授啊。"
林修遠沒有接話。他整理了一下領帶,快步迎上去用流利的日語問候:"佐藤教授,久仰大名。您關于奈良時期金屬工藝的論文給了我很大啟發。"
佐藤健一微微鞠躬,眼鏡后的眼睛閃爍著驚訝的光芒:"林先生過譽了。沒想到您對我的研究如此了解。"
鄭國棟擠上前,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說:"Welcome to our museum! As the deputy director..."他刻意強調了"deputy director"這個詞。
佐藤禮貌地點頭,目光卻很快回到林修遠身上:"林先生,聽說你們最近征集到一面特殊的唐代銅鏡?"
"是的,就在三樓展廳。"林修遠自然地切換到專業話題,"這面銅鏡的紋飾融合了中亞與中原特色,正好印證了您去年提出的絲綢之路金屬工藝傳播路線。"
鄭國棟的臉色變得難看。他插話道:"教授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安排您見見我們的局長。"
佐藤仿佛沒聽見,跟著林修遠向展廳走去。鄭國棟站在原地,手中的名片尷尬地懸在半空。
在銅鏡展柜前,佐藤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疊資料:"林先生,這是我在正倉院發現的類似紋飾記錄,或許對你們的研究有幫助。"
林修遠仔細翻閱著那些泛黃的復印件,突然指著一處細節:"這個葡萄藤的轉折處理方式...與我們館藏的這面幾乎一致!"
"正是如此。"佐藤點頭,"但有個問題我一直存疑。這面銅鏡的出土記錄顯示它來自西安郊區,可這種工藝在長安城內更為常見..."
林修遠沉思片刻:"我注意到鏡鈕處的磨損痕跡與常見的佩戴磨損不同,更像是長期固定在某處的痕跡。會不會是寺廟供奉品?"
佐藤眼睛一亮:"極有可能!長安城外的大慈恩寺當年就有類似的銅鏡供奉記錄!"
兩人越談越深入,從銅鏡的合金配比談到唐代工匠的流動路線。鄭國棟幾次想插話,卻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他們的討論節奏。
"林先生的專業素養令人欽佩。"臨別時,佐藤鄭重地說,"下個月東京有個關于東亞文物保護的研討會,不知您是否有興趣參加?我可以推薦您做主題發言。"
鄭國棟終于找到機會:"這種外事活動需要上級批準,我是主管領導..."
佐藤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轉向林修遠:"我的郵箱您已經有了,期待您的論文摘要。"說完,微微鞠躬離去。
回辦公室的路上,鄭國棟陰沉著臉:"修遠,外事活動要按程序來。這個邀請需要先報給我審批。"
林修遠停下腳步,第一次直視副館長的眼睛:"鄭館長,您知道為什么佐藤教授不愿與您多交流嗎?"
"不就是嫌我英語不好嗎?這些學者都一個德行..."
"不,是因為您一直在強調自己的職位,卻對銅鏡本身毫無見解。"林修遠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真正的學者尊重的是知識,不是頭銜。"
鄭國棟愣住了,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林修遠已經轉身走向展廳,那里有等待他解讀的千年故事。
玻璃展柜中,唐代銅鏡靜靜地反射著燈光。鏡面早已模糊不清,卻依然能照見人心——有人看見權力,有人看見歷史,而真正的學者,看見的是穿越時空的智慧光芒。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