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山霧還沒散透，阿月的竹篾筐已經壓上了肩。筐里是剛摘的二十斤青柿，要趕在日頭毒起來前，挑到十里外的鎮集換錢 —— 這是父親下星期的藥錢，也是她高三最后一學期的教輔費。

竹篾勒得鎖骨生疼，她數著山路上的碎石子挪步。去年冬天，母親在采茶時摔斷了手腕，家里的活全壓在她和讀初中的弟弟身上。每天天沒亮，她要煮好三頓的紅薯粥，喂完圈里的兩頭豬，再翻兩頁數學錯題本。教室后墻的高考倒計時從 200 天撕到 50 天，她的課本邊角卷得像被揉皺的枯葉，卻比誰都翻得勤。

“阿月，你這成績上二本懸吧？” 同桌小慧啃著煎餅問她。小慧家在鎮里開超市，書包里永遠裝著新到的《五年高考》。阿月沒接話，低頭用鉛筆在草稿紙上演算圓錐曲線 —— 昨晚在灶臺邊借火光做題，草稿紙被火星子燒了個洞，她用膠布粘了又粘。

轉折來得突然。三月的雨夜，班主任李老師打著手電筒摸上山。“你數學卷子最后一道大題，用了三種解法。” 他褲腳沾著泥，手里提著個布包，“這是往屆學生捐的復習資料，還有 ——” 他掏出個舊手機，“我女兒換下來的，你夜里查題用，別再摸黑抄同學筆記了。”

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阿月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上面：眼窩青得像被墨染過，發梢還沾著豬草的碎葉。可屏幕里的數學網課老師說：“別信‘寒門再難出貴子’，你多解一道題，就是往命運的墻里楔一顆釘子。”

高考前夜，阿月在漏雨的閣樓里復習。雨絲順著瓦縫滴在草稿本上，她用袖口擦了擦，繼續背《赤壁賦》。弟弟蜷在床腳寫作業，突然說：“姐，等你上大學，我要去你學校的圖書館看書。” 她鼻子一酸，把涼了的紅薯塞給他：“會的，姐的大學，圖書館的燈能亮到后半夜。”

放榜那天，鎮郵局的公告欄前圍了一圈人。阿月擠進去，看見 “文科 568 分” 后面跟著自己的名字 —— 超過一本線 23 分。人群炸開了，有人拍她肩膀：“這閨女，把竹篾子扛成了登云梯！” 她摸著榜單上的名字，想起李老師說的話：“貴子不是生來貴，是把每分每秒活成了貴氣。”

現在，阿月的竹篾筐里裝著錄取通知書。她走在山路上，陽光透過竹林灑下來，照得通知書上的燙金大字發亮。風里飄來母親熬的中藥香，弟弟舉著她的舊課本跑在前面：“姐，我也要像你一樣！”

山腳下，新修的柏油路通到了村口。路牌上寫著 “鄉村振興教育扶持項目”，紅漆還沒干透。阿月摸了摸肩頭的舊繭，忽然明白：所謂 “寒門貴子”，從來不是命運的施舍，是竹篾勒出的印子，是漏雨閣樓里的書聲，是每一個想放棄卻又多撐了十分鐘的夜晚 —— 這些東西，比任何 “貴子” 的標簽都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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