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HiEV大蒜粒車研所,作者 | 萬年青,編輯 | 王博
2025年的初夏,當PC行業還在討論AIPC能不能重振市場時,半導體巨頭英特爾毫無征兆地一腳急剎車,把曾寄予厚望的汽車業務砍了。
據美媒 Oregonlive 報道,英特爾將關閉其汽車業務部門,該部門大部分員工將被裁員。
官方的回應一如既往地客套:“為了重新聚焦核心的客戶端(Client Computing) 和數據中心(Data Center)業務……我們保證為客戶提供平穩過渡。”
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不玩了,各位另謀高就吧。
如果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業務調整,頂多算個小新聞。
有意思的是,幾個月前,英特爾還把汽車業務捧在手心,當成“最大的增長機遇之一”,甚至把全球汽車業務的總部,雄心勃勃地搬到了中國。
英特爾高管,杰克·威斯特(Jack Weast),在兩個月前的上海車展上還在為自家新的芯片產品站臺,并宣布與幾家代表的本土企業達成合作。短短兩個月后,他掌舵的這艘“戰艦”就被自家老板鑿沉了。
這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
一、Jack Weast短暫的中國之旅
要講英特爾的汽車故事,杰克·威斯特(Jack Weast)一定是繞不開的靈魂人物。
Jack的頭銜是“英特爾院士、副總裁兼汽車業務總經理”。
其中,尤其“院士(Fellow)”一職,是英特爾內部授予技術人員的最高榮譽,由此可見其江湖地位。
他還曾經擔任過Mobileye的副總裁,主導了IEEE P2846標準(基于 Mobileye RSS 責任敏感安全模型)的制定和落實,絕對是汽車領域的資深玩家。
當英特爾決定在汽車芯片領域大干一場的時候Jack就被委以重任。他判斷,全球汽車行業的未來在中國。所以,也游說總部,并做出了重大決定:2024年,舉家從美國西海岸搬到中國北京,親自坐鎮指揮。
來到中國后,Jack迅速被“中國速度”所折服。他發現中國車企造一輛新車只要120周,而歐美同行需要200多周。
2024年8月,英特爾在中國首發了專為汽車設計的 Arc獨立顯卡,號稱能讓大語言模型在車里跑起來。
2025年4月的上海車展上,Jack更是高調發布了英特爾第二代SDV(軟件定義汽車)芯片,并宣布了與中國本土幾家公司的戰略合作。
新產品、新伙伴,一切看起來都那么美好。Jack本人更是將汽車業務稱為“英特爾最大的增長機遇之一”。
然而,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新任CEO陳立武(Lip-Bu Tan)2025年3月上任后,一場史無前例的“瘦身”風暴席卷了整個英特爾。汽車部門,這個曾經被寄予厚望的“增長引擎”,成了新帥祭旗的第一個“犧牲品”。
在這場宏大的商業劇變中,Jack Weast無疑是具有悲情色彩的主角。
這位在英特爾工作多年的技術大牛,被委以重任,承載著英特爾在汽車領域的全部希望。他滿懷激情地來到中國,學習中文,適應“中國速度”,四處奔波拜訪客戶。
然而,隨著新任CEO到來,這一切戛然而止。
據我們獲知的消息,Jack Weast已經返回美國。他的“中國故事”,以一種始料未及的方式匆匆畫上了句號。
當然,這背后,絕不是Jack Weast個人的問題,而是英特爾這艘巨輪,正在經歷一場驚濤駭浪。
二、一次痛苦但理性的“斷臂求生”
英特爾為什么要這么急著砍掉一個看似前途光明的業務?
答案很簡單:不敢再這么燒錢了。
翻開英特爾近期的財報,用“觸目驚心”形容不為過。
2025年第一季度,公司凈虧損8.21億美元。從 2021年到2024年,總收入跌幅超過30%。被視為未來希望的芯片代工(Foundry)業務,僅在2023年就虧掉了驚人的70億美元。
在這樣的財務高壓下,任何不能迅速產生回報、還需要持續輸血的“探索性業務”,都成了資產負債表上的“原罪”。
盡管英特爾號稱有5000萬輛車在用它的處理器,但這個部門一直被定義為“小規模業務”。它的收入和員工數從未被單獨披露,顯然不是核心支柱。
汽車芯片的研發周期長、投入大、見效慢,對于一個急需現金流、急需在核心戰場穩住陣腳的公司來說,它就像一個花錢多但短期內不產糧的“奢侈品”。
2025年3月上任的新CEO陳立武是個狠角色。
陳立武公開炮轟公司內部的官僚主義,認為“官僚主義扼殺了創新”,并放話“未來團隊規模不再是衡量管理者的重要指標”,要建立一個“更精簡、更快速、更高效”的公司。
這場大裁員波及甚廣,遠不止汽車部門。
此前美媒OregonLive看到的一份高管內部備忘錄披露,英特爾即將實施大裁員,計劃從7月開始裁掉其代工部門約15 - 20%的員工,預計首輪裁員將在月底完成。
另據以色列媒體CTech報道,英特爾新一輪裁員也將影響其位于以色列Kiryat Gat的制造工廠,主要針對中層管理人員。
上周,還是OregonLive的報道,英特爾通知市場營銷部門的員工,可能未來會把更多工作外包給埃森哲,7月11日前會通知員工是否裁員,目標是只留下“精干的團隊”。
據英特爾員工透露,公司沒有具體說明每個業務部門將裁減多少個工作崗位,但這次裁員或將波及數千個工作崗位—— 甚至可能過萬。
在這場以“效率”為名的風暴中,汽車部門被歸入龐大的客戶端計算事業部(CCG),其戰略重要性顯然排在了PC和數據中心之后。陳立武的邏輯很清晰:先保住能生錢的核心業務,其他的都可以犧牲。
在這種“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大背景下,汽車業務部門的命運就注定了。
更要命的是,英特爾的汽車產品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能打。
有長期使用內置英特爾芯片汽車的用戶在reddit上吐槽,那套車載系統是“我用過的最慢、bug最多的系統之一”,按下按鈕后甚至需要“等待兩秒才有反應”。
這說明,英特爾試圖將PC領域的優勢直接“移植”到汽車上的策略,水土不服。汽車對芯片的實時性、穩定性和功耗要求,與PC截然不同。英特爾的方案,顯然沒能贏得客戶和用戶的口碑。
當新CEO陳立武拿著財務報表審視所有業務時,汽車部門這個既不怎么賺錢、花錢又不少、產品口碑還一般的“非核心”業務,自然就成了被優先“優化”的對象。
砍掉,是一次痛苦但理性的“斷臂求生”。
三、高手云集的汽車“修羅場”
如果說內部問題是“內傷”,那外部的競爭環境簡直就是個“修羅場”。英特爾一頭扎進來的汽車芯片市場,早已是高手云集。
在智能座艙和自動駕駛芯片領域,高通(Qualcomm)和英偉達(NVIDIA)是繞不開的兩座大山。
- 高通:憑借其“驍龍數字底盤”平臺,幾乎成了智能座艙的標配。從奔馳到理想,從零跑到小米,一眾車企排隊使用。高通的策略極其靈活,提供從低到高可擴展的“全家桶”方案,豐儉由人。
- 英偉達:手握“算力”這張王牌。Thor芯片算力高達1000 TOPS,主打一個“大力出奇跡”。理想、長城、極氪等新勢力,都爭相上了Orin、Thor芯片的車。
相比之下,英特爾推出的SDV SoC,雖然也強調Chiplet(芯粒)架構的靈活性和成本優勢,但在市場上始終雷聲大雨點小,未能拿下任何一個有分量的“定點”。
在兩位大哥面前,英特爾就像一個剛入門的小弟,還沒來得及拜碼頭,就被擠得沒了位置。
而且即便Jack Weast高瞻遠矚,把寶押在了中國,卻恰好跳進了最卷的“紅海”。
芯馳科技(SemiDrive)、芯擎科技(SiEngine)等中國本土芯片公司已經強勢崛起。這些本土公司更懂中國客戶,與國內車企的關系盤根錯節,手握大量國內車企的穩定訂單。
在“國產化替代”的大趨勢下,外國芯片廠商的市場空間本就在被不斷擠壓。
英特爾一頭扎進來,面對的是前有猛虎(高通、英偉達),后有追兵(中國本土廠商)的窘境,想在這里殺出一條血路,難于上青天。
英特爾汽車業務核心合作伙伴與客戶項目 (2024 - 2025年)
最后,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因素,就是地緣政治對英特爾業務的影響。
英特爾將汽車業務的重心完全押注在中國,這個策略在幾年前看或許是英明神武。但在國際環境高度動態的今天,這無異于把所有雞蛋放在了一個被各種不確定性包裹著,“搖搖欲墜”的籃子里。
美國政府對華AI芯片的出口限制越來越嚴,英特爾的首席財務官都親口承認,公司不得不在遵守美國法規和維護中國市場之間艱難地“走鋼絲”。對于一個業務完全根植于中國的部門來說,這種不確定性是致命的。
一邊是隨時可能被“卡脖子”的風險,另一邊是不斷縮水的潛在市場。如此一來,英特爾汽車業務的中國戰略,就從一個“巨大的增長機遇”,變成了一個高風險、低回報的“燙手山芋”。
面對這樣的不確定性,及時收手,或許是止損的最佳選擇。
四、退出后,英特爾的汽車業務版圖
故事講到這里,英特爾關閉汽車業務的決策邏輯已經非常清晰了:這是一場由內部財務危機、外部激烈競爭和宏觀地緣政治共同導演的戰略性撤退。
以Jack Weast為代表的汽車業務人員的遭遇令人唏噓,但這只是這場商業大變革中的一個縮影。但英特爾真的就徹底放棄汽車了嗎?顯然并沒有。
別忘了,英特爾還牢牢拿著以色列公司Mobileye已發行B類普通股的87.6%(截止到2025年3月29日)。這家公司在高級駕駛輔助系統(ADAS)和自動駕駛視覺方案領域,仍是全球市場排名前列的芯片供貨商。
英特爾的算盤打得很精明:它放棄了在通用汽車芯片這個“紅海”市場里與巨頭們直接肉搏,因為勝算太小。轉而,它選擇保留對Mobileye這個“現金牛”和細分賽道種子選手的控股權。
這是一種戰略上的轉變:從一個吃力不討好的“運營者”,變成一個更輕松、更聚焦的“投資者”。同時,它還可以通過自己核心的數據中心業務,為自動駕駛模型訓練提供后端算力支持,間接參與游戲。
英特爾的撤退,給整個行業敲響了警鐘:在汽車半導體這個領域,“巨頭效應”和“專業化分工”將是未來的主旋律。要么像高通和英偉達那樣,成為提供完整平臺的超級巨頭;要么像Mobileye那樣,在一個細分領域做到極致。
未來市場還會進一步向頭部供應商集中。車企越來越傾向于選擇經過市場驗證的成熟方案,以降低研發風險和成本。留給新玩家的時間和空間越來越少了。以及全球科技供應鏈的重構已是不可逆的趨勢。任何跨國公司的戰略,都必須將地緣政治風險作為核心考量因素。
至于那些想在中間地帶分一杯羹的玩家,英特爾已經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你:這條路,太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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