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鐵川

《西游記》對綱常名教的挑戰

題記：元末明初的四大小說（《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紅樓夢》），受當時資本主義萌芽的影響，都對綱常名教表示了質疑和挑戰。《西游記》以神話形式折射了對人間禮教秩序的不滿與抨擊。

元末明初的四大小說（《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紅樓夢》），受當時資本主義萌芽的影響，都對綱常名教表示了質疑和挑戰。《西游記》以神話形式折射了對人間禮教秩序的不滿與抨擊。

一、“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對“君為臣綱”的挑戰

天上的神權統治是人間的封建皇權統治的投影，天上神仙世界的最高統治者玉皇，是地上皇帝的化身。孫悟空拜師學藝后返回花果山，先是去東海龍宮強索兵器，后來到陰曹地府強銷戶籍，于是龍王、冥司齊齊上天告御狀。玉帝在一般人和眾神的心目中，都是一個十分威嚴神圣，具有極大權威的最高統治者。太白金星一見就“朝上禮拜”，而孫悟空卻“挺身在旁，且不朝禮”。玉帝問：“哪個是妖仙？”悟空應道：“老孫便是！”仙卿們聽后大驚失色，嚇得要死，認為對玉帝這般無禮，是該死了！結果卻被官封“弼馬溫”。而后孫悟空兢兢業業養馬，但發現“弼馬溫”的實際官職只不過是未入流后，叛下天庭，結果反而被封為齊天大圣。他第二次見玉帝時，也不跪拜，“亦只朝上唱個喏，道聲謝恩”。天宮中星相群神的森嚴等級，他一概都不承認，而是“不論高低”“俱只以弟兄相待”“俱稱朋友”（第五回）。然而空有其名，所以未在蟠桃會的邀請范圍之內，心中不忿，于是偷御酒，偷蟠桃，偷龍肝、老君之丹，大鬧天宮，揚言要“做皇帝”，玉帝連忙請如來佛祖幫忙。

玉帝搬來如來佛收服他。如來問他為何“要奪玉皇上帝的尊位”？他回答道：“常言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將天宮讓與我，便罷了；若還不讓，定要攪攘、永不清平！”玉帝將他處死，罪名就是“只為心高圖罔極，不分上下亂規”。意思是指他目無皇權，破壞君臣之禮，攪亂了上下尊卑的秩序。就是在被如來收服，皈依佛門，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的時候，對玉帝、如來、老君等佛道世界中的統治者也是很不恭敬的，見面時以“老官兒”稱呼，“唱個喏”，自稱為“老孫”。第三十三回寫他向玉帝借天，說“若道半聲不肯，即上靈霄殿，動起刀兵”。他在發現兕牛怪原來是太上老君身邊的一頭青牛下凡，就去向玉帝和老君問罪，斥責他們“鉗束不嚴”“縱放怪物”。

孫悟空反對玉皇大帝，是因為他專制獨裁，賞罰不當，昏庸無比。沙僧只是因為失手打碎玻璃盞，玉帝“即便怒生嗔，卻令掌朝左輔相。卸冠脫甲摘官銜，將身推在殺場上”。只是礙于赤腳大仙說情，才改為杖八百下，貶下界來，又教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其胸脅百余下。只是打碎了一個杯子，便要受此重罰，對比孫悟空因誑上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和豬八戒因酒戲嫦娥被打兩千鐘，實在是刑賞無章。

人間的帝王也是昏庸無道。祭賽國寶塔上的舍利子被妖怪偷了，但是國王卻嚴刑拷打寶塔內的和尚，“千般拷打，萬樣追求。當時我這里有三輩和尚，前兩輩已被拷打不過，死了，如今又捉我輩問罪枷鎖”，并道“文也不賢，武也不良，國君也不是有道”。比丘國的國王聽信謠言，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的心肝，煎湯服藥，以練千年不老之功，當地的驛丞哭訴著質問：“人家父母，懼怕王法，俱不敢啼哭，遂傳播謠言，叫做小兒城。此非無道而何？”滅法國國王無端造罪，許下一個羅天大愿，要殺一萬個和尚。種種行為顯示了天上玉帝、地上皇帝都是一丘之貉。

二、“說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女兒國國王挑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六禮婚娶

《西游記》大膽描寫女兒國國王對唐僧的追求：“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這長老憂惶惶只思拜佛。一個要洞房花燭交鴛侶，一個要西宇靈山見世尊。女帝真情，圣僧假意。女帝真情，指望和諧同到老；圣僧假意，牢藏情意養元神。一個喜見男身，恨不得白晝并頭諧伉儷；一個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時脫網上雷音。二人和會同登輦，豈料唐僧各有心！”自古婚姻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六禮婚娶，哪想到這女國王帶頭違反禮教。女兒國國王說：“我身為女王，飽享榮華富貴，可是從未享受人間歡樂。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賜良緣，來日哥哥登上寶座，我為王后，從此雙宿雙飛，這不是萬千之喜嗎？”

筆者覺得電視劇《西游記》中的插曲《女兒情》非常忠實于原著：“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說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只愿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愛戀伊，愛戀伊，愿今生常相隨。”把一個女性追求婚姻自由的心理生動而準確地表達出來。

《西游記》中想私定終身的不止女兒國國王一個，寶象國公主本是披香殿侍女，與二十八星宿的奎木狼在天庭私定終身后雙雙下凡，變成了公主和妖怪。

關于打破以六禮婚娶規定，第八十二回中的金鼻白毛老鼠精道：“小的們，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故降此物。你們將碎家火拾出去，另安排些酒肴，不拘葷素，我指天為媒，指地作訂，然后再與唐僧成親。”其中的“指天為媒，指地作訂”打破了我國古代婚姻嫁娶的“六禮”程序。

總之，若不是元末明初的社會環境的變化，吳承恩是不敢寫出“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女兒國國王公然向唐僧示愛這些禮教所不容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