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電視里放著老年頻道的健康講座，兒子和兒媳從臥室走出來，一副想說什么又猶豫的樣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有點不安，就隨口問了句：“怎么了？吵架啦？”

兒子看了看兒媳，又看了我一眼，撓了撓頭，說：“媽，有件事……我們想跟你說一下。”

“你說啊，咱們娘仨，有啥不能說的。”

兒媳把頭低得很低，小聲地說：“媽……我們想搬出去住。”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毛線在指頭上繞了一圈沒扯出來，我怔了一下：“搬出去？這不是你們的新房子嗎？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搬？”

兒子立馬補充：“媽，不是說這房子不好，是……小娟覺得跟你一起住有點不太方便，她怕你覺得不舒服。”

“我不舒服？”我有點懵，“我哪兒不舒服了？我天天買菜做飯、洗衣拖地的，還能給你們帶孩子，你們工作那么忙，我不幫誰幫？我這不是正給小寶織毛衣嗎？你說我不舒服，我聽著可就有點不好受了。”

小娟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滿是為難：“媽，我知道您是好心，我也知道您幫了我們很多，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太習慣天天有人在眼前晃。我下班回來想安靜一會兒，可是一進門就得跟人說話，吃飯也得顧著說話、笑臉……我壓力大，真的不怪您。”

我臉一下就熱了，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你這是說我煩唄？”

“不是不是，媽，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趕緊擺手，急得臉都紅了，“我不是說您不好，我只是……我真的不習慣和公婆一起住，我從小就一個人睡覺，家里也沒長輩管我什么的，我不擅長這個。我一著急還愛掉眼淚，我怕哪天忍不住頂了您一句，您更傷心。”

兒子在旁邊插話：“媽，小娟她不是有心的，她這人就心思細、敏感。我們不是要把你撇下不管，是覺得你該有你自己的生活，我們也該有我們的空間……”

我一時間真的是又委屈又生氣。

我跟他爸那時候，剛結婚就在我公婆那兒住了六年，我從來沒說個不字。半夜被婆婆喊起來泡腳水、早上六點起床炒兩個菜送去廠里、連懷孕都得悄悄吐了再笑著下廚，我不也過來了？哪像現在這年輕人，動不動“空間”、“獨立”，我連坐你們沙發都要看臉色？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老了，就不合適住你們家了？”我聲音都哆嗦了，“是不是覺得我礙事了，討厭了？我這幾年干活是白干的？”

小娟聽了眼圈就紅了，趕緊過來拉我手：“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您辛苦，這個家沒您早散了……可我真的想試試我們兩個人單獨過日子。我也想試著做飯、收拾屋子，自己承擔點責任。不是不孝順，是換種方式孝順。”

我看著她，又看看我兒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的手一抖，毛衣針“啪”一聲掉地上。

那一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這些年自己咋都圍著他們轉，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半夜抱著哄、洗尿布；他們加班晚回來，我餓著肚子給熱飯；逢年過節給親家買禮盒、給小娟娘家轉錢、帶娃上早教班、學跳舞，我啥都沒落下。

可到頭來，她說：“我想要自己的空間。”

第二天早上，我五點就起了，像往常一樣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煮了粥、蒸了蛋，還包了幾個小餃子。飯桌上氣氛有點沉，我故意笑著說：“你們要是真想搬，也不是不行，媽能理解。人都是要過自己的小日子嘛。”

小娟看我這樣，眼淚一下子掉下來：“媽……我不是不孝順，真的不是……我只是想多點自由，但我也知道，沒有您，我連現在都不會有。”

我嘆了口氣，端起碗喝了口粥，半晌才說：“我能理解你不想跟我們老一輩住，但我也得說句實話，我這心里就是過不去。你知道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你知道我老伴去世早，我盼的就是兒子一家能團圓過日子。你現在一說搬，我這心里啊，像抽走了一根骨頭似的。”

她抹著眼淚：“媽，我不走遠，咱就在這小區附近租，您隨時來，或者周末我們回來吃飯。我也想以后給您買個更好的房子，讓您住得舒服，咱們別老互相內耗了。”

我一邊聽一邊點頭，雖然嘴上說理解，心里那口氣還是憋著。兒子站起來走到我身邊，給我捏捏肩膀：“媽，小娟也有她的難處。您放心，您不老，我永遠是您兒子，您說啥我都聽著。”

我眼眶一熱，只好裝作揉眼睛。

后來他們真搬出去了，住在不遠的小區。我一開始一個人在家，天天對著那臺電視，飯都懶得做。可沒兩天，小娟突然提著飯盒來了，一進門就喊：“媽，我做了排骨，您嘗嘗我煮的軟不軟。”

我那一刻心頭一熱，哽咽地說：“你這不是不會做飯嘛，怎么還真整得挺像樣的？”

她笑了：“您不讓我練，我怎么會呀？”

從那以后，她每周都會帶飯來，兒子有時候帶著小寶來住一天，還問我要不要搬過去住段時間。

我搖頭笑笑說：“不搬了，我現在也挺好，清凈。你們該怎么過怎么過，我不攔著。只要你們記得媽、惦記媽，別的媽都不計較。”

其實我哪是真的放下了？心里那點委屈，早就在那句“我們想搬出去住”的時候扎了根。但生活嘛，哪家不是這么過？只要孩子是真心的，形式就不是最重要的。

我也慢慢明白了，孝順不是非得天天在眼前晃，有時候讓人過得輕松舒服，也是一種孝順。只是這份理解，需要年紀、需要時間，更需要一句好好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