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電腦屏幕上的建筑圖紙已經模糊成一片藍色線條。凌晨一點十五分，辦公室里只剩他一個人。三十五歲的建筑設計師，事業小有成就，卻在這個季度連續被退回了三個設計方案。他關上電腦，拿起手機準備叫車回家。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個陌生號碼在屏幕上閃爍。程遠皺了皺眉，這個時間誰會打來？怕是緊急公事，他還是滑開了接聽鍵。

"周明，我們談談好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柔軟中帶著一絲哽咽，"就五分鐘。"

程遠愣了一下："抱歉，你打錯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一聲輕輕的嘆息："對不起，我...我撥錯號碼了。"聲音里透著疲憊和失望。

通常程遠會直接掛斷，但今晚不知怎么，他多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又是一陣沉默。程遠幾乎要掛電話時，那聲音再次響起："不太好。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本來想打給他...結果按錯了最后一個數字。"她苦笑了一下，"真蠢，連電話號碼都記不清。"

程遠不知為何，沒有掛斷。也許是夜太深，人太累，也許是那聲音里的脆弱觸動了他同樣疲憊的心。"有時候記不清反而是好事。"他靠在辦公椅上，望著窗外的城市燈火，"我前妻的電話，我倒希望自己記不清。"

電話那頭的女人似乎沒料到他會接話，輕輕"啊"了一聲。"你也...剛分手？"

"離婚兩年了。"程遠說，"建筑師的通病，太忙，顧不上家。"

"我是服裝設計師，"女人突然說，"蘇雯。至少該告訴你我的名字，畢竟我打擾了你。"

"程遠。"他下意識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才覺得好笑——深更半夜，兩個陌生人通過一通打錯的電話互相自我介紹。

"程先生，謝謝你沒直接掛斷。"蘇雯的聲音輕了些，"我本來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他罵我一頓也好...沒想到會和一個陌生人聊起來。"

程遠看了看手表，已經一點半了。"蘇小姐，這么晚了，你一個人？"

"在家。畫設計稿到半夜，突然情緒崩潰。"她自嘲地笑了笑，"設計師的通病？"

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從工作到生活，從失戀到人生選擇。程遠驚訝地發現，這個叫蘇雯的陌生女子思路清晰，談吐有趣，完全不像深夜情緒崩潰的人。而蘇雯則被程遠溫和的嗓音和出人意料的幽默感吸引。

"已經兩點了，"程遠終于說，"你該休息了。"

"嗯。"蘇雯似乎有些不舍，"謝謝你，程遠。今晚...很特別。"

掛斷電話后，程遠站在窗前發了會兒呆。這個意外的插曲讓他暫時忘記了工作上的煩惱。他保存了那個號碼，備注"蘇雯-打錯電話的姑娘"。

三天后的午夜，程遠再次加班到深夜。他猶豫了一下，撥通了蘇雯的電話。

"你好？"蘇雯的聲音帶著睡意。

"又是我，那個接錯電話的陌生人。"程遠說，"抱歉這么晚打擾你。"

蘇雯的聲調立刻提高了："程遠！"然后壓低聲音，"等等，我室友睡著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她鉆進了被子，"你怎么會打來？"

"想問問你情緒好點沒有。"程遠實話實說，"順便告訴你，我的新方案今天通過了。"

電話那頭傳來輕輕的笑聲："真的？恭喜！我的新系列也被總監采納了。"她頓了頓，"其實...我存了你的號碼。"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不定期但越來越頻繁的通話。有時是蘇雯打來，有時是程遠。總是在深夜，當城市安靜下來，兩個疲憊的靈魂通過電波尋找慰藉。他們聊工作、聊生活、聊各自的過去，但都默契地避開了蘇雯的前男友和程遠的前妻。

一個月后的周五下午，程遠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修改圖紙。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木桌上，他揉了揉太陽穴，準備再點一杯咖啡提神。

"美式咖啡，不加糖，謝謝。"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柜臺傳來。

程遠猛地抬頭。一個穿著米色針織衫的女子背對著他，栗色長發挽成一個隨意的發髻。她接過咖啡轉身時，程遠看到了她的側臉——清秀的輪廓，微微下垂的眼角，和電話里描述的一模一樣。

"蘇雯？"他脫口而出。

女子驚訝地轉頭，目光落在程遠身上。她眨了眨眼睛："你是...程遠？"

程遠站起來，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真的是你。我...我認出你的聲音。"

蘇雯笑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這太神奇了。"她指了指程遠對面的椅子，"可以坐嗎？"

近距離看，蘇雯比程遠想象中還要好看。不是那種驚艷的美，而是一種溫和的、讓人舒服的氣質。她沒化妝，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左手腕上戴著一只簡約的手表，右手無名指有一道淺淺的戒痕。

"你在畫設計圖？"蘇雯看著程遠攤在桌上的圖紙。

"商業綜合體的項目。"程遠說，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說你是服裝設計師，怎么在看建筑圖紙？"

蘇雯抿嘴一笑："我大學輔修建筑設計，差點轉行。"她指著圖紙一角，"這里的結構有點問題，承重墻太靠外了。"

程遠驚訝地看著她指出的地方，確實是個隱患。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從建筑設計到服裝剪裁，從共同喜歡的咖啡館到都討厭的雨季。面對面的交談比電話里更加自然流暢，仿佛他們已經認識很久。

"所以，"蘇雯攪動著咖啡，"我們現在算是正式認識了？從電話陌生人變成咖啡店朋友？"

程遠點點頭："至少我知道你不是電話詐騙犯了。"

蘇雯大笑起來，引得旁邊幾桌客人側目。她趕緊捂住嘴，眼睛卻還帶著笑意："你也沒我想象中那么嚴肅。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像個老學究。"

"三十多歲，離異，事業瓶頸，確實夠老學究的。"程遠自嘲道。

蘇雯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嘿，別這么說。我覺得你很有趣。"她的手指溫暖而干燥，輕輕一觸就離開了，卻讓程遠心頭一跳。

他們交換了微信，約好下次再聊。程遠看著蘇雯離去的背影，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這個因為打錯電話而闖入他生活的女子，似乎帶來了某種改變。

然而命運總是充滿戲劇性。一周后，程遠在公司會議上見到了一個他沒想到會見到的人。

"這是周明先生，'新銳設計'的創意總監，將與我們合作新項目。"老板介紹道。

站在會議室前端的男人三十出頭，穿著考究的西裝，笑容自信到近乎傲慢。當他和程遠握手時，程遠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

"久仰程總監大名。"周明的聲音圓滑，"聽說您最近的設計很有...特色。"

程遠勉強笑了笑。會議結束后，他立刻給蘇雯發了消息："你前男友是不是叫周明？'新銳設計'的？"

蘇雯的回復很快："你怎么知道？？？"

程遠的心沉了下去。他把今天的事簡單告訴了蘇雯。電話立刻響了起來。

"程遠，聽我說，"蘇雯的聲音急切，"周明這個人...很會耍手段。他接近你們公司一定有目的。"

"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但他從來不做沒好處的事。"蘇雯深吸一口氣，"我們分手就是因為他出軌客戶妻子換取項目。我手上有些證據...如果需要的話。"

程遠感到一陣復雜的情緒。他應該為獲得競爭對手的把柄而高興，但更在意的是蘇雯曾經和那樣的人在一起。"謝謝提醒，我會小心的。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實話，不太好。知道他又出現在我的...我們的生活中，很惡心。"她頓了頓，"但也很奇怪，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也許是因為認識了更值得認識的人。"

程遠的心跳漏了一拍。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蘇雯預測的那樣不太平。周明以合作名義頻繁出入程遠公司，處處挑刺設計方案，還在背后散布程遠能力不足的謠言。更糟的是，程遠負責的商業綜合體項目突然被甲方質疑，傳言有競爭對手提供了"更好的選擇"。

某個深夜，程遠在辦公室對著再次被退回的方案發呆。手機震動，是蘇雯發來的照片——幾張周明與甲方代表私下會面的偷拍照，還有一份文件截圖。

"我在整理舊資料時發現的，"蘇雯的留言寫道，"這是他上次用同樣手段搶項目的證據。也許對你有用。"

程遠仔細查看文件，發現是周明與前任客戶的秘密協議，承諾回扣換取項目。他立刻轉發給了老板和自己的律師。

第二天上午，公司召開了緊急會議。周明滿面春風地走進會議室，卻發現所有人表情嚴肅。

"周總監，"老板冷冷地說，"我們收到一些關于你職業操守的材料。合作暫時中止，請回吧。"

周明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離開前，他惡狠狠地瞪了程遠一眼："你等著。"

風波過后，程遠的項目終于順利推進。他約蘇雯出來吃飯表示感謝，卻得知她出差去了巴黎。

"臨時決定的，"蘇雯在電話里說，背景音是機場廣播，"公司派我去參加時裝周。可能要一個月。"

程遠掩飾著失望："那...祝你一切順利。"

"程遠，"蘇雯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等我回來，我有話想當面告訴你。"

掛斷電話后，程遠站在窗前，看著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一個月前，他的生活還只有工作和孤獨；現在，卻因為一通打錯的電話而徹底改變。他想起了蘇雯的笑眼，她指出他設計錯誤時認真的表情，還有她說"認識了更值得認識的人"時聲音里的溫柔。

巴黎的夜空下，蘇雯站在酒店陽臺上，手里握著手機。屏幕上是她與程遠的聊天記錄。她輕輕按著胸口，那里有一種久違的、雀躍的感覺。那通打錯的電話，那個深夜溫柔的聲音，那個能認真聽她說話的男人——也許，這就是命運開的玩笑，也是它給的禮物。

一個月后，程遠在機場接機口焦急等待。當蘇雯推著行李走出來時，他幾乎沒認出她——曬黑了些，剪了短發，但笑容依舊。

"歡迎回來。"程遠說，接過她的行李。

蘇雯直視他的眼睛："記得我說有話要當面告訴你嗎？"

程遠點點頭，心跳加速。

"那通電話，"蘇雯說，"是我這輩子最美麗的錯誤。"

程遠笑了，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而接起那通電話，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人來人往的機場里，他們相視而笑，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一段始于錯誤的緣分，就這樣在正確的時間，開出了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