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巴腹地,一棵棵漆樹默默生長,樹皮上的刻痕記錄著“百里千刀一斤漆”的技藝密碼。千百年來,割漆人遵循著時令,腰挎竹簍、手持漆刀,穿梭于山林間,讓割漆這門老手藝代代相傳。
作為一種天然涂料,生漆是從漆樹上采割的液體樹脂,遇空氣氧化后成漆膜,耐腐耐磨、千年不朽。陜西是生漆中心產地,廣袤的山林汲養著全國60%的漆樹資源,其中可采割漆樹220萬畝。
如今,老手藝碰撞新工藝,這滴漆正“淌”出新花樣、“涂”出新色彩——古法漆藝搭配現代設計、非遺工坊融入文創IP、漆器制作接入數字供應鏈……跨越重重時光,一滴漆正“串”起一條傳統與現代交織的多元特色產業鏈。
深山“割金”,刀尖上的生態密碼
6月26日晚上11時,安康市嵐皋縣南宮山鎮溢河社區的山林被夜色浸透。割漆人秦文富把裝著割漆刀、楠樹葉的竹簍往腰上一挎,再戴好頭燈,就踏著夜色上山了。
6月26日,嵐皋縣南宮山鎮溢河社區,割漆人秦文富在一棵漆樹上選擇割口的位置。
57歲的秦文富種了兩百多棵漆樹,零零散散分布在四周的山坡溝峁。“晚上涼快,生漆品質也更好。今晚我打算割70多棵樹、200來個口子。”剛進林子,秦文富就熟練地爬到一棵漆樹上,用刀尖在破皮位置劃出一個“V”形斜口,再拿出楠樹葉折成斗狀當器皿,插在豁口下方。幾分鐘后,乳白色的漆液從豁口滲出,緩緩流進器皿里。
生漆,又稱國漆或大漆,有很高的生態和經濟價值。而它之所以珍貴,還在于割漆不易——漆樹產量不高,生長六七年后才能采割,一棵漆樹整個生命周期只能割出20斤生漆,一次采集一斤得割千余刀,故有“百里千刀一斤漆”的說法。
每年夏至到白露是割漆最佳時節。“時令一到就拔刀,這是規矩。”秦文富14歲就跟著父親割漆,跟這片山林打了四十多年交道。在他看來,割漆是體力活,更是技術活,每一刀都蘊含著生態密碼。
“操刀不能太狠,開口的長度、深度都有講究。樹是有脾氣的,傷了它,就割不到漆了。”秦文富說,一個口子七天割一回,一季最多十三刀。這些年,他割十回就收刀,讓漆樹有充足的時間恢復生機。
凌晨的山林,蟲鳴陣陣。上樹、下樹、爬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林里,秦文富穿梭自如。忙活了四個小時,200多個口子割完了。
夏天夜短。秦文富回家吃了幾口飯,還來不及休息,天就亮了。正是收漆的好時候。沿著割過的“漆路”走過去,只見每個器皿里都沉淀著指甲蓋大小一坨生漆。秦文富小心翼翼地把生漆刮進漆桶里,一滴都舍不得浪費。
“頭一刀,最多出三兩漆。五六刀后,量就上來了,那才是取‘金’。”看著已經變色的生漆,秦文富算了筆賬,“我這些漆樹能割百十來斤漆,收入兩萬元沒問題。”
技藝“淬金”,指尖上的匠心傳承
一滴生漆,自漆樹上滴落,帶著自然的韻味走進生活,要經過反復過濾、晾曬、攪拌等一道道復雜而嚴謹的工序。指尖騰挪間,高品質的漆器原料便成了,獨到的大漆技藝也在匠心傳承中日益精進。
傳統的大漆制作每一道工藝都是手工活,過程雖繁瑣,但卻保證了大漆的品質和漆藝制品的長久保存。如今,傳統技法與創新技術巧妙融合,這滴跨越千年的生漆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6月27日,隨著脫水機運轉,生漆經過反復攪拌后呈現出更加誘人的光澤。
在長安區井上科技產業園“西安老字號”蒹葭堂大漆制作技藝傳習所,一臺脫水機在高溫聚光燈下快速旋轉。轟鳴聲中,240多斤生漆正經歷一場蛻變。
“大漆制作技藝講究慢工出細活。”緊盯著脫水機上逐漸濃稠變色的生漆,傳習所負責人任卓萌說,“過去脫水,匠人要把生漆放到陽光下晾曬至少7天,期間反復攪拌,時間、溫度都要把握好。現在有了新設備,只需3天,生漆含水量就從35%降至3%。”
任卓萌是陜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大漆制作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打小就跟著祖父、父親制漆學藝。這些年,他一直都在琢磨,怎樣在保持傳統工藝的基礎上豐富大漆的色彩和品類。
大漆有“黑”意。“白賽雪、紅似血、黑如鐵”,說的是天然生漆從剛采割出來的液體到氧化干燥后,色澤由淺到深,最后形成漆膜的過程。所以最原始的漆器多是黑色。
針對大漆“長于黑,短于彩”的局限,任卓萌和匠人們沒少下功夫。改良工藝、引進新設備、利用自然元素間的化學反應調制色漿……經過一次次嘗試,陸續研發出“西安白”“透明大漆”“朱紅大漆”等20多種色彩豐富的大漆新產品,不僅暢銷國內,也成了日本、韓國等海外市場的搶手貨。
“這些新產品大多都是訂單銷售,價格很可觀。”在任卓萌看來,傳統技藝是把“金鑰匙”,需要不斷打磨、雕琢,才能在活態傳承中出新、出彩,更出“真金”。
文創“點金”,創意里的古韻新風
“家人們,今天我帶大家看看漆器磨 顯這道工 藝的神奇……”在抖音直播間里,主播郭婷用砂紙輕輕打磨,一個藍底上流淌著金色漆紋的變涂葫蘆躍然眼前。評論區一下熱鬧了,“老祖宗的審美就是高級!”“這就是東方美學的魔法!”……這些留言直接刷屏。
6月28日,工作室里,郭婷正對著直播鏡頭,仔細在耳釘胎膜上鑲嵌七彩螺鈿。
郭婷是銅川市耀州區人,她從大學就開始接觸大漆工藝。這些年,郭婷試著自己制作胎膜、設計圖案……當古法技藝在現代手工藝品上“涂”出斑斕圖案,她發現,漆器可以有古典美,也可以盡顯時尚風。
“做成這個葫蘆,要經過固胎、打埝、涂漆、磨顯、推光等幾十道工藝,前后得七八個月。”郭婷說,創作期間,她把大漆與樹脂、金屬結合,做出了“可穿戴的漆藝”,不僅下單量上來了,越來越多的粉絲也通過直播領略到大漆的藝術之美。
傳承大漆制作技藝,離不開創新技術的加持。走進西安生漆涂料研究所,漆元素隨處可見。在研究所漆藝制品展示廳,古代與現代的界限變得模糊,描繪著傳統山水花鳥的屏風、雕刻著細致紋路的掛飾擺件等漆器依次擺放。
古今輝映中,大漆制品溫潤、深沉、含蓄的獨特美感撲面而來。
6月28日,在西安生漆涂料研究所漆藝制品展示廳,副所長李東旭向記者介紹漆器制作工藝。
“大漆不是老古董,它可以是時尚的載體。”在研究所副所長李東旭看來,大漆要走進尋常百姓家,價格先得降下來,而文創研發就是一條好出路。
這些年,研究所接連攻克漆藝“打、壓、噴”多項卡脖子技術,構建起“漆樹種植+生漆加工+漆器制作+漆藝體驗”等全產業鏈。同時,結合陜西特色的歷史文化和市場需求,研發出日化、文創、保健等30多種新產品,推動傳統漆藝在產業融合中加速“出圈”。
從《詩經》中“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的吟詠,到如今古韻新風相得益彰,一個漸次清晰的“國漆+”新模式正書寫著傳統手工藝的現代傳奇。就像李東旭所說,生漆是有生命的,它會在時間里“醒”過來,永遠鮮活。(記者 黃敏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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