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沁所著的《施劍翹復仇案：民國時期公眾同情的興起與影響》是研究情感及其動員的一本經典讀物。雖然學術界研究情感及情感動員的著作不勝枚舉，但是林郁沁這本書的風格有所不同，它取材于真實的社會案例。在這本書里，林郁沁聚焦于“施劍翹復仇案”這一歷史事實，研究了公眾(庶民)都關注的一場轟動性審判，以及公眾圍繞這次審判所進行的情感化政治參與。有關此案，她不但研究情感及其動員的力量，還將情感放在了性別、法律、媒體、消費文化的研究框架之下加以剖析?？梢哉f，無論是作為歷史研讀還是情感動員分析的著作，此書都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此書被美國歷史研究學會授予了2007年度費正清獎，與此同時也被評為東亞現代歷史研究中的最佳著作。

1935年，“施劍翹射殺孫傳芳事件”在社會上引起巨大轟動，彼時，各種版本的小說、報道紛至沓來，媒體的宣傳報道、公眾的同情讓此案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雖然案件已經過去很多年，但是學術界的研究卻從未停止。

林郁沁通過深入挖掘媒體、政治和法律檔案，對施劍翹如何為父復仇、爭取媒體關注并贏得公眾同情的情感策略進行了詳盡揭示。她還還原了施劍翹這種充滿道德熱忱的復仇行為，分析施劍翹如何利用大眾傳媒激發公眾的同情并引導輿論。林郁沁在此案中追尋了“公眾同情”這種新興情感在20世紀早期中國的發展軌跡，該類情感最終導致了政府赦免施劍翹。

林郁沁認為這一事件之所以能引起社會轟動并激發公眾同情，是因為它與性別規范、法制改革、法外正義以及國民黨政府威權統治等更大的社會性問題聯系了起來。林郁沁認為，情感及蘊含倫理激情的暴力在建構社會公義、社會秩序和法治國家中具有道德權威和政治意義。在這次審判事件中，人們關注的不只是一個年輕女人的命運，更是“情”能否超越“法治”，甚至挑戰民國之政治權威這一更宏觀的問題?！扒楦泄姟边@一核心論述不僅能夠臧否政治人物、質疑官方敘述、引發對社會秩序和性別問題的嚴肅討論，還能展示政治批判理論中“理性”公共領域的種種品質。

林郁沁通過對這一新興情感議題的探究，展現了公眾同情的興起雖足以凝聚成力量批判社會問題，但極易陷入由大眾傳媒操縱的社會輿論，被政府、大眾傳媒加以利用。這引出了不同于市民社會、公共領域等西方公眾研究范式的本土化視角。除了追蹤公眾同情的產生，她的研究還揭示了情感在政治中的重要性、媒體炒作和現代法律對中國產生的深遠影響，以及現代性中的性別議題發展。

該書通過“施劍翹復仇案”這一主線，探討了“情”“公眾、消費文化與性別”“暴力、正義和情的道德權威”“情的歷史及它在20世紀30年代的命運”等主要內容，并提出了“公眾同情：超越哈貝馬斯”的觀點。透過事件分析洞察本質真相，也是這本書的高超之處。

在該書中，林郁沁提出問題，為什么國家支持暴力復仇？為什么它以如此高調的方式這樣做，將施劍翹的復仇與公眾的同情聯系起來？

答案很簡單，國民黨政府發布特赦令是為了加強中央的控制。作為政治忠誠的有力隱喻,“孝”所驅使的正義復仇和“貞”所導致的婦女自殺，對于穩固等級化的儒家政治社會秩序至關重要。這些暴力行為揭示了它們所體現的理想道德的深層內涵。此外，更加重要的是，在內憂外患充滿矛盾的民國時期，將刺客褒獎為民族英雄并給予特赦，展現出國民政府對事件的絕對話語權與控制權。施劍翹的復仇行為成為南京國民政府政治功能的有力隱喻。簡而言之，施劍翹復仇行為鞏固了國家政權作為一個強大、善戰、現代民族國家的自我形象。該案中構成“正義復仇”的一切因素——孝心，“因果報應”，以“仇”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最高美德，都具有了極大的吸引力。在此基礎上，對施劍翹的特赦還成為當局用以展示其權威的機會，試圖展現出自身的統治正當性。

如果說此書有什么不足之處的話，如學者王翔指出的，林郁沁先驗地將公眾同情與女性和女性主體性關聯，將其視為女性特質，這種觀點過于粗糙簡單，也使其所探討的公眾范圍過于狹隘。施劍翹案系女性所為，但不應將公眾同情與女性等同，應拓寬視野，探討媒體如何影響全球新公眾的政治參與。雖然有不足，但是該書依然能夠在當今時代帶給我們諸多的啟發。正如林郁沁最后指出的，“施劍翹案中展現出來的令人吃驚的公眾激情的批判能量也許給現代中國之外的歷史進程以更多的啟示意義”。

在信息技術蓬勃發展的今天，中國的傳媒環境和傳播模式發生劇變，全媒體已經成為新的傳媒運作手段，特別是網絡媒體在引領和塑造公眾參與社會各領域的政治生活方面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從張金柱案到劉涌案、楊佳案等一系列產生全國影響的案例中，公眾的同情心再次表現出強大的司法影響力。當審視新時代公眾情感爆發的巨大力量的時候，林郁沁關于公眾情感的研究視角能為我們提供多方面的啟示，也能豐富對情感與理性、情感與真相、情感與公共領域等復雜關系的思考。

（本文摘自《西方輿論學名著導讀》）

西方輿論學名著導讀

郭小安 主編

2025年4月出版

ISBN：9787301361900

定價：89.00元

北京大學出版社

編輯：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