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3月,古城北平春寒料峭,寒風中一輛略顯老舊的轎車,停靠在我軍在東城區設置的“北平散兵游勇處理委員會第一分會”登記處的門口。
一個身材消瘦的老人,被人攙扶著從車上走下來。向登記處的負責人王瑞堂敬了一個軍禮道:“我是罪人馬占山,奉貴軍命令前來登記”。然后將三支手槍,小心翼翼的放到辦公桌上。
正忙于工作的戰士們,聞言都抬起頭來,眼神里充滿疑問,難道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抗日名將馬占山嗎?
馬占山字秀芳,祖籍直隸遵化州豐潤縣。
清嘉慶年間,因為印尼的坦博拉火山劇烈爆發,造成豐潤一帶氣溫陡降,六月飛雪,全年酷寒,糧食顆粒無收。因凍餓而死的百姓尸橫遍野。
為了活命,馬占山的祖父馬萬龍,帶著家人逃荒去了關東。期間幾經輾轉,最后在奉天省懷德縣(今吉林省公主嶺市)毛家城子村西炭窯屯定居下來。
當時關東是滿清的“龍興”之地,是禁止關內人進入的,雖然有良田萬頃,可都是八旗子弟的封地。
馬萬龍背井離鄉,寄人籬下,在關東只能給有錢人當佃戶。
1885年馬占山出生,經過近70年的苦心經營,馬家的日子并未見好轉,他從七歲時,家里沒錢供他上學,就去到大地主姜順家的牧場里去放馬。
馬占山自幼體弱多病,可放牧生涯,不但強健了他的體魄,磨練了他的意志,更讓他練出了令人嘆服的精湛騎術。
1903年臘月,已經成年的馬占山,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年底結算工錢時,姜順卻依然給他按未成年的孩子結算。
馬占山大怒,與姜順爭辯兩句。
沒想到這廝懷恨在心,到官府誣告馬占山偷了他的馬。
這官司沒法打,走投無路的馬占山,被逼上梁山,到哈拉巴喇山上做了胡子。
按照《水滸傳》提供的套路,“招安”是最好的剿匪方式。
1905年,馬占山這伙綹子,接受懷德縣衙的收編,其實就是被“招安”了。
朝廷要以匪治匪,妥妥的還是《水滸傳》的套路,簡單高效,兔死狗烹,上千年了,朝廷早把這一套玩的爐火純青,并把這種戰術,當成選拔武將的一種手段。
明朝名將常遇春,就是借此機會脫穎而出的。
馬占山在頻繁的戰斗中,也很快脫穎而出,升任哨官(相當于連長),駐守懷德縣城。
1908年,反抗朝廷的起義此起彼伏,為了鎮壓起義,朝廷在兵力使用上,有些捉襟見肘。
“辮帥”張勛靈機一動,將朝廷在東北收編的雜牌部隊,統一編成了正規軍。
馬占山所在部隊,奉命入駐扎在昌圖一帶。
這年冬天,蒙古貴族陶克陶胡和白音大賚也發動了反對朝廷的起義。
起義部隊都是騎兵,在鎮壓起義中,騎術精湛的馬占山嶄露頭角。
當時馬占山所在部隊來自于東北,雖然朝廷頗為倚重,但畢竟是一群烏合之眾。戰斗力并不怎么出眾。尤其是張勛調往南方以后,他一手組建的這支部隊,很快就分崩離析了。
此時已經小有名氣的馬占山,投靠了張作霖手下的名將,奉天后路巡防營統領吳俊升。擔任四營中哨哨長。
兩年后,吳俊升的部隊改編為騎兵第二旅,馬占山也順理成章成為第三團三連連長。
隨后他平步青云,到1925年已經是一名騎兵旅長了。
這年11月,奉系名將郭松齡倒戈。
馬占山率領部隊在新民縣白旗堡擊敗并活捉郭松齡夫婦。
郭松齡夫婦
因戰功,馬占山被提升為奉軍騎兵第二軍軍長。
1928年任黑龍江省剿匪司令,1929年任黑龍江騎兵總指揮。
九一八事變后,馬占山率領抗日軍民,發動了著名的“江橋抗戰”。
1932年2月,馬占山向日軍詐降。
兩個月后,從日軍那里獲得了大量的軍用物資的馬占山,在黑河通電反正,重舉抗日義旗。
隨后與東北抗日義勇軍李杜部,組成“東北救國抗日聯合軍”,馬占山任總司令。
馬占山一躍成為家喻戶曉的抗日英雄,當時的一家卷煙廠,還推出了一款馬占山牌香煙。
1932年11月,抗日聯合軍不幸戰敗,馬占山被迫率領殘部退出境外。
1933年6月,馬占山繞道歐洲回國,抵達上海。向蔣介石積極宣傳抗日,卻始終被冷落。
一年多以后,心灰意冷的馬占山回到天津。期間日本特務數次準備暗殺馬占山,都被他機警的躲過。
馬占山堅持抗日,是東北軍的一面旗幟,蔣介石殺人誅心,準備讓東北軍在陜北,與紅軍拼個魚死網破。
于是以1936年10月,電令馬占山趕赴西安,帶兵進攻陜北紅軍。
馬占山反對內戰,但又認為這是一個勸說蔣介石抗日的絕好機會。于是于12月上旬起身趕赴西安。
馬占山到達西安后,恰逢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爆發。
雖然馬占山沒有深度參與此事,但蔣介石依然固執的認為,他也是重要的主謀之一。依舊將他冷落在一旁。
蔣介石囚禁了張學良以后,馬占山事實上已經成為東北軍最重要的代表人物。
盧溝橋事變以后,馬占山赴南京請命,足足等了一個多月,才被任命為東北挺進軍司令,兼理東北四省招撫事宜。
當時東北四省已然淪陷,蔣介石沒有給馬占山一兵一卒,說到底就是個空頭司令。
可即便如此,馬占山已經很知足了。他只身來到河北、綏遠、察哈爾等地,召集東北軍舊部,組成了一支1000多人的抗日武裝。
關于馬占山在此期間,與日寇作戰的資料一直是空白。
但是一個叫吉村的關東軍老兵在回憶錄中說:在東北諸多的抗日將領中,馬占山是最狡猾的。
1940年初,關東軍出動一個師團,包圍了馬占山的500多人。
隆冬時節,大興安嶺一望無垠的森林,被厚重的積雪覆蓋。
馬占山的部隊就在森林中間,他們取暖升起的濃煙,在望遠鏡里看得一清二楚。
師團長下令:收縮包圍圈,不允許馬占山的部隊有一人漏網。
關東軍用了三個晝夜的時間,終于到了馬占山宿營的地方。
雪地上一片凌亂,取暖的火堆還冒著裊裊青煙,確實是五六百人生活過的痕跡。
但令人詫異的是,周圍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難道馬占山插翅膀飛走了。
師團長下令,循著雪地上的足跡追蹤,可轉了一個晝夜,還是沒發現馬占山的蹤跡。
那天晚上起了暴風雪,氣溫陡降到零下三四十度,1000多關東軍被凍傷,其中有200多人再也沒能醒來。還有三四百人因為傷重被截肢,把師團長氣的竟然用頭去撞樹。
關東軍在返回駐地的途中,遭到馬占山的突然襲擊。
他們只有20多人,每人一挺機槍,密集的火力壓得我們抬不起頭來。
這次短暫的戰斗,關東軍又傷亡了30多人。
馬占山的兵打完就走,他們乘坐的雪橇,速度快得驚人,日軍的子彈都追不上。
師團長的腿部中彈,只能騎在馬背上行軍,因為疲勞過度,從馬背上滑落下來,掉進七八米深的雪窩里,差點被凍死。
到了10月份,師團長決定與馬占山談判。
對方的條件很苛刻,見面的地點由他們決定,而且不允許師團長以及警衛人員攜帶武器。
馬占山很狡猾,他的兵都經過仔細挑選,身材魁梧,每人一支馬步槍,腰間插著駁殼槍,還有雪亮的馬刀。
我們簇擁著師團長走進原木搭成的房子,見到了馬占山,精瘦,光頭,黑胡子,黑馬褂,50歲左右,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馬占山不知說了一句什么,他的兵就粗魯的沖上來,抓住我們的后脖領,給提到門外。
我們憤怒到了極點,卻又無可奈何,對方體格太壯碩了。
半個多小時以后,師團長也從馬占山的房子里走出來,他臉色鐵青,口中不停的詛咒著:他坐著,讓我站著。這個混蛋、土匪,有朝一日,我非要親手把他的頭砍下來。
當天夜里時,師團長親自率領騎兵,冒著漫天大雪急行軍50多公里,直撲白天秘密談判的地點。可馬占山早就溜了。我們在附近的幾個村莊進行仔細搜查,還是一無所獲。
師團長很沮喪,他說:不是關中軍無能,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幫了馬占山的忙。
1941年初,在關東軍的圍追堵截下,馬占山被迫率部離開東北。
出發前他慷慨陳詞:日軍固有新奇之武器,我們當以熱血應對;日軍固有猛烈之槍炮,我們當以頭顱拼擋。作為軍人,志在以身報國,茍有一線之機不減,自應鼓舞勇氣,而為國家盡其最后之犧牲。凡為官為吏,不過一時職業之選擇,民族之保存,始為骨頭之歸宿!
日本投降后,已經年逾花甲的馬占山,不得不充當蔣介石發動內戰的急先鋒,結果被八路軍在柴溝堡殺的潰不成軍。
從此馬占山心灰意冷,躲到北平養病去了。
1947年的春天,比以往來的時候更晚一些。
東北民主聯軍經過三下江南、四保臨江等戰役的勝利,基本上站穩了腳跟。
為了改變戰場上的頹勢,蔣介石又把馬占山安排去了東北。并給了他一個副司令的頭銜。
為了展現自己的誠意,蔣介石又把原東北軍將領王鐵漢指揮的第49軍,調往東北戰場。
馬占山在東北確實極具影響力,為此沈陽的老百姓還專門為他開了一個歡迎會。蔣軍借機擴充了不少的新兵。
民主聯軍本來在兵力就處于劣勢,現在更是雪上加霜。為了對沖馬占山的影響力,原屬晉察冀軍區的冀熱遼軍區的主力部隊八萬多人,地方部隊22多萬人,全部劃撥給東北軍區。
東北民主聯軍以這些部隊為基礎,相繼組建了第七、第八、第九、第十一縱隊。野戰部隊總兵力達到46萬人。
第八、第九縱隊更是出手不凡,在遼西全殲了王鐵漢的第49軍。東北民主聯軍第一次在人數上,超過了進入東北的蔣軍。
接下來民主聯軍又接連發動了秋季攻勢和冬季攻勢,蔣軍損兵折將,被壓縮在沈陽、長春等幾座大城市里,失敗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而東北蔣軍由盛轉衰,正是馬占山到東北以后發生的,代人受過是在所難免。
1948年10月初,遼沈戰役已經拉開帷幕,蔣介石抵達沈陽督戰,因為作戰不利,蔣介石怒罵手下的軍官為“蝗蟲”。
聽者有心,列席會議的馬占山感覺非常不痛快,第2天一早,就以“養病”為名,坐飛機去了北平。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但是,城中還潛伏著大量的特務,以及失去改編機會的潰兵。
這些人嚴重威脅著古城的安全。
為了給這些人棄暗投明的機會,四野司令部決定,于2月15日,在北平成立了四個“散兵游勇處理委員會”。
東城區隸屬該委員會的第一分會,分會長王瑞堂。辦公地點在南鑼鼓巷。
東城區在幾個分會中情況最復雜,達官顯貴多。
分會成立半個多月,來登記的有5000多人,絕大多數都是戰爭中潰散的士兵,軍官屈指可數,而潛伏特務,更是一個沒有。
王瑞堂很著急,如果任由這些特務以及軍官潛伏下去,會造成非常大的隱患。
對付潛伏特務,四野的偵察處長蘇靜最為擅長,他早就破譯了特務們使用的密電碼,然后以此為線索,很輕易的就將特務安置在東城區的兩部電臺揪了出來。
然后順藤摸瓜,四十多個特務小組,將近200名潛伏特務,被成功俘獲。
那些暫時沒有被發現的潛伏特務嚇破了膽,紛紛到登記處自首,希望能夠得到寬大處理。
潛伏特務的問題解決了,那些隱藏民間的蔣軍軍官,卻始終沒什么起色。
王瑞堂也曾根據群眾舉報的線索,將一個蔣軍團長堵在家中。
那個團長表示自己愿意帶罪立功,三天后,他帶了20多個校尉軍官,以及50多名士兵,到登記處自首。
可從此以后,來登記處自首的蔣軍軍官又變得寥寥無幾。
直到有一天,一個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來到登記處,他自稱姓馬,是抗日名將馬占山的副官。
馬占山讓副官到登記處來問一下,像他這樣的人,是否也需要來登記。
這種事王瑞堂也難做決定,他告訴馬副官,需要向上級請示。
馬副官又說:馬占山將軍年老體弱,行動不便,可否由他來代為登記?
王瑞堂回答:還沒這樣的先例,最好是本人來。
馬副官又說:馬占山將軍有三支配槍,都是抗日時期留下來的,有著非凡的意義,馬將軍能否把這些槍留下來,不用上交給登記處。
王瑞堂的回答依然模棱兩可,卻始終強調登記人員需要上交武器,是上級的命令。
此時這件事已經驚動了上級首長。
首長指示:馬先生可以不用親自到登記處登記,他的配槍也可以予以保留。但是收繳槍支的目的,主要是維護治安。萬一北平的治安發生什么問題,連累到馬先生就不好了。
馬副官走后,王瑞堂還是不放心,馬占山的影響力太大,如果處理不當,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后果。
當天晚上,首長再次發來指示:馬占山能親自來上繳槍支最好,如果不來也不要勉強。
不料第2天一早,馬占山就在副官的陪同下,來到登記處,發生了本文開始的那一幕。
王瑞堂給馬占山讓了個座位,然后懇請他,在蔣軍軍官登記自首這件事上提供幫助。
馬占山回答:鄙人年過花甲,身體也不好,每天就是臥床休息,實在做不了太多多少事了。
然而在王瑞堂不斷真誠的懇請下,馬占山最后表示:閣下的要求,我盡量努力去辦,但是我行動不便,以后具體事宜,就由我的副官跟閣下溝通吧。
馬占山能夠親自上門登記交槍,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于其他,王瑞堂沒有太多的奢望。
7天后,馬副官帶了70多名軍官來登記處自首,這些軍官中有20多名是原東北軍的,其余的40多人,都是仰慕馬占山的人品,才主動出來自首的。
這70多名軍官的級別很高,其中包括兩名國軍中將,級別最低的也是中校。
馬副官說:這些兄弟原來對登記顧慮重重,是馬先生打電話苦口婆心的勸說,才一起來登記的。
幾天后,馬副官又帶了七八十名軍官來登記處自首。
王瑞堂感動不已,讓馬副官轉告馬占山,對他的深明大義深表感謝。
自此以后,到登記處自首的將軍軍官絡繹不絕,截止到3月底,王瑞堂已經完成了對15,000多人的登記自首,其中軍官就有2200多人。
當時在北平設立的4個登記處,一共才有21078人登記自首,王瑞堂的登記處完成登記的人數,是另外三個登記處登記人數總和的三倍多。
表彰會上王瑞堂真誠的說:是馬占山先生高風亮節,無私的提供幫助,我才有機會出色的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沒有馬先生的幫助,我就沒有資格站在這里,介紹所謂的經驗。我在這里,再次向馬先生表示深深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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