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6月21日,文匯講堂176-4“全球南方在文明交流中共振與互鑒”在上海外國語大學舉辦。該校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執行院長楊成主講,并在圓桌環節與上海市區域國別學會會長姜鋒、該校跨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顧力行(Steve J. Kulich)和巴基斯坦國際文化遺產管理委員會成員納西姆·汗(Nasim Khan)展開圓桌互動。近180位聽眾現場參與,上觀APP等五個平臺直播,1.5萬人次觀看。
內容整理后已刊發主講上下、圓桌上下,此為提問篇,還有快評(含精彩瞬間)。
區域國別學關注域內域外雙維度,與其他文明交流互鑒是目地
牙醫朱聯國:區域國別學科的主要研究內容是什么?它是否等同于原有的國際政治、跨文化交際研究?
姜鋒:區域國別學是一個綜合性、應用性學科,研究對象顧名思義就是地球上的國家和區域,包括中國的周邊國家,也包括更廣泛的“全球南方”國家和“全球北方”國家。研究內容有兩個維度:第一是域內維度,研究對象國或對象區域的政治制度、經濟發展、文化傳統、社會變遷等;二是域外維度,研究該國或區域與他國的關系,包括與中國、美國、俄羅斯等大國的關系。從學術傳統看,我國早在唐代就有《大唐西域記》這樣的典范著作,系統記錄了當時中亞、南亞百余個國家的自然地理與人文環境。
區域國別學科著重培養兩種能力,一方面是跨文化交際能力,這和外語能力密切相關,能夠與研究對象有效交流。另一方面,僅僅有語言技能還不夠,區域國別學還要求通過扎實全面的研究進一步了解對象國家的特征、稟賦,具備相應的知識儲備才能有效地地與其他文明進行交流與合作。
關注全球南方研究,文明互鑒理念引導合作共贏
上外賢達經濟人文學院教師賈雪萊:如何把文明互鑒或者“將心比心”的理念融入到課程中,以區分“區域國別研究”課程與傳統的“國家概況”課程?
楊成:首先,傳統課程難以適應培養區域國別研究領域國家急需的高層次人才需求,這已是各方共識。國家概況類課程多,真正的區域國別研究課程供給不足,是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尚處于初級階段的重要旁證。
我國過去的研究布局多聚焦于主要大國,相較之下,對于“全球南方”國家的研究還很薄弱,當務之急是抓緊補課。因此,從建設區域國別研究課程并使之體系化,包括配套相應的教材體系來看,“全球南方”國家理應成為優先方向。
其二,盡管都強調整體性認知,都包含了政治、經濟、社會、法律、人文、軍事、外交、安全等領域的內容,但區域國別研究課程除了強調知識廣度,更注重知識深度,需要系列課程,即課程體系予以支撐。而且,還需要輔以田野調查、智庫實踐等實用知識來證實或證偽書本知識,完成實證、實踐、實用的閉環。
開場前全家福
其三,文明互鑒理念、“將心比心”方法應當作為課程的邏輯起點和貫穿始終的問題意識。與美國主導的Area Studies的最大區別就在于問題意識的不同:不是將對象國作為征服或者管理的對象,而是基于合作共贏的視角,為了探索如何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去了解、理解他者。傳統民族國家體系已經難以充分應對公共性的全球問題,如人口走私、氣候變化、恐怖主義等等,文明互鑒的理念可以引導我們以更開放、包容的態度尋求解決方案。課程教學內容讓我們的青年一代從一開始就具備全球意識,就把關注的國家放在全球尺度,放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下加以認識和理解。
犍陀羅藝術展值得期待,也可去巴國實地感受氛圍
律師黃瑛:巴基斯坦是否有與中國考古隊或中國其他考古研究機構合作的項目、計劃,來彼此了解文明,實現文明互鑒?
Nasim Khan:是的,中巴兩國在考古領域的多個層面都有合作,上海外國語大學是其中的重要參與方。我的一位上外同事正在系統整理和分類巴基斯坦各大博物館收藏的佛像資料,相關研究成果即將發表。
去年至今仍在展的現象級展覽“金字塔之巔:古埃及文明大展”紅遍中國,甚至有很多人從國外趕過來專程觀看學習。大家可能并不知道,它是由我的同事薛江等策展的。未來兩到三年內,我們計劃舉辦一次類似的,同樣也具備震撼效應的古犍陀羅藝術展覽。
此外,我和我的研究團隊已經謀劃多時,計劃最早在今年暑假帶領同學們重走玄奘之路,對犍陀羅地區開展實地考察。行程和考查目標等準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未來也有可能發表系列成果。
英文導游陳曉燕:能否為我們推薦一些巴基斯坦的旅游去處?
Nasim Khan:如果你對佛教文化感興趣,喜歡古犍陀羅藝術,那么你一定要去犍陀羅地區,它位于現在巴基斯坦的北部。在那里你不僅能領略美麗的犍陀羅文化,而且會深刻了解到犍陀羅地區與周邊其他地區和文明的緊密聯系,它處于古代各文明交流的中心樞紐位置。當然,如果你對其他文化感興趣,你也可以前往巴基斯坦更南方游覽。巴基斯坦南方的文化與北方迥異,在古代,南方有印度河文明,而北方則有犍陀羅文明。兩地的食物、氣候也都不一樣。
通過集體性學習,AI工具和團隊互補讓老驥也能伏櫪
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生明鑫:區域國別學者和師生在科研中如何用好AI工具?
Steve J.Kulich:我想僅從自身經驗出發談談對這個問題的理解。西諺道you can't teach an old dog new tricks,也就是老驥難伏櫪。盡管我已經快70歲了,但我也甚至有不斷學習AI新工具的必要性。
我們要時刻提醒自己,個人的閱讀量和知識儲備是有限的,但通過AI工具和持續提問,我們可以不斷拓寬認知邊界。我每天強制自己多花一小時使用DeepSeek、ChatGPT等AI工具,試圖學習新的東西,提出問題并得到反饋,再和我的家人、同事以及任何能補充我不知道的信息的人交流。
學者們在AI時代也應當有集體性學習的概念,發揮各自專長。我的同事有人擅長量化研究,有人精于定性研究,還有人會用AI工具進行語料庫研究。我自己雖然無法獨立開發AI工具,但可以組建科研團隊、學習小組和學生團隊實現優勢互補。例如在中國學研究中,凱森斯大學的教育模式有其獨特魅力——他們始終以團隊學習為核心。作為集體性學習的一份子,一方面我們必須自己培訓自己AI技能,另一方面大學也必須提供更多有關AI的培訓。
另外,我們不僅需要開發以英語為主體進行訓練的大模型,還應有更多元的全球AI生態。德國已經推出了德語版GPT,我希望今后能出現以西班牙語或者烏爾都語為訓練的多元化大模型。
跨文化溝通的貢獻:用理性共識避免極端觀點滋生
工程師王鈕:近期伊朗和以色列之間的沖突讓人感到:再多跨文化交流或文明互鑒的努力似乎都阻擋不了政治的沖突,受到傷害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如何解決這個困惑?
Steve J.Kulich:我完全理解您的憂慮,當看到權力被過度使用時,無論身處何地,人們都會感到不安。伊朗和以色列的沖突只是冰山一角,全球范圍內至少有20起沖突正在發生。我曾去過大約40個國家,無論是與街頭路人、餐廳服務員還是出租車司機交談,我都會感慨:普通民眾之間的交流往往簡單而自然,真正的難題在于政府之間的互動。
盡管無法預知民粹主義政府將來是否會再次當選,也非常憂慮日益加劇的分裂與對抗,但是每一位學習跨文化交流的人仍然可以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可以通過學術發表、公共倡議來提高我們的聲量,獲得社會的關注,進而促進對話,盡管有時很艱難。
十年前,在美國奧巴馬執政時期,我對跨文化交流心懷期待,但過去五年這種合作精神已經漸漸不復存在。這反而激勵我更積極地寫作,并與所有人進行交流,并找到彼此間共識。雖然我們無法直接左右政治領袖的決策,但通過培育理性共識,我們可以避免極端觀點的滋生。其實這也正是區域國別研究的意義。在這個充滿對立的時代,學習其他區域民眾的真實生活與思維方式,相互理解、相互協作才有可能。
全球化是文化自覺的觸媒,說明自我意識被激活
左為上外附中初二學生包雨辰
上外附中初二包雨辰:全球化進程與各國的文化自覺以及“偉大復興”敘事建構之間有什么關系?
楊成:人類歷史上不止發生過一次全球化,最新的一輪則是蘇聯解體后由美國主導的以新自由主義為內核的全球化。它帶來了經濟增長、技術進步、聯通便利等諸多正面因素,一度讓全世界產生了國家邊界可以消解的樂觀想象,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主題曲中的歌詞“同住地球村”集中反映了當時的國際風潮。
問題是,這種全球化本質上是等級制的,加劇了國家間和國家內部不同地區、不同產業、不同階層之間的不平等,因而其負面效應日益突出。全球化進程中,強勢文明往往將自身的價值觀作為普遍價值向外推廣,在世界范圍內復制自身模式。這給其他國家帶來了文化同質化的巨大壓力。當不同文明相遇時,深層的文化自我意識會被激活,甚至強化為一種的生存本能——弱勢文明面臨著被同化、消解的危機。
在此意義上,全球化實是文化自覺的觸媒。世界的西方化甚至美國化,必然激起其他國家的反彈,反向激發了重建文明主體性的需求。若未深度參與全球化,這種覺醒可能不會如此顯著。
更換中心節點也是一種文化自大而非“文化自覺”
企業財務曾娟:去中心化的文明發展是否會形成一些新的中心節點?其可能的影響是什么?
楊成:如果我們認同費孝通先生的文明觀,那么,文明的發展就從來都是去中心化的,從來只存在平等的、多中心的互聯互通文明網絡。
當前,各國確實都在強調文化自覺。然而,許多“全球南方”國家在建構自身文化自覺時面臨著“失語”困境,難以擺脫現有的西方中心主義的敘事。因此,他們有時需要采取策略性方式,繼續和西方國家溝通,從中汲取有效資源,但要時刻保持警惕,防止在無意中被植入弱化自身主體性的視角、知識和敘事。最重要的還是借助考古學、歷史學的路徑,還原或者重新書寫自己歷史,找到本民族、本國、本文明在世界歷史和世界文明體系中的定位和價值。
另一方面,過度強調文化自覺的確有可能讓全球南方國家與外部世界產生張力。這種狀態的文化自覺有滑向文化自大的風險,形成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文化敘事,這本質上是一種“我族中心主義”,與西方中心主義的知識霸權的底層邏輯并無二致。
因此,要真正超越“中心主義”,關鍵在于貫徹文明互鑒的理念,真正意義上擁抱不同文明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這種格局是一個去中心化的文明網絡,而非僅僅是替換中心節點。
西方范式面臨挑戰,一分為三和將心比心或是新思路
上外附中初一楊雨鑫:我們可以如何引領正在到來的全球大變化?
楊成:對于這個問題,我們或許可以從西方文明面臨的困境中得到啟發并找出答案。18世紀以來主導全球轉型并深刻影響當下國際社會政治、經濟、社會等形態的西方范式——以工業化、理性國家和進步主義意識形態為核心的主要規范正在失效。碳基時代行將結束,硅基時代加速到來。數智技術重構了人類社會的生產和生活方式,身份政治和算法推薦加劇了社會撕裂,而西方引以為豪的進步主義已經引起歐美社會的混亂。
在此背景下,中國大有可為,毛澤東主席早在1956年就兩次提出的“中國應當對人類有較大的貢獻”。鄧小平同志在1977和1988年兩次就此設定了具體條件,即中國改變落后狀況。習近平主席2017年以來更是明確中國要“不斷為人類和平與發展的崇高事業作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中國成長為全球大國及中國之治,以及西方之亂這一現實,都催生了中國發揮國際引領力的內在和外部需求。和西方不同,中國的“一分為三”的辯證思維和“將心比心”的交往方法或許能為新一輪全球轉型提供新的思路。
遭到不解也是多元的一種,盡力將自己做到最好
文化研究愛好者徐蓉暉:在跨文化交流中有人強調關系,更喜歡“地球村”;有人則不強調關系,更喜歡“地球院”。如何看待這種差異?
Steve J.Kulich:世界是復雜的,存在很多不同的聲音,在任何溝通中也都存在著權力的不平等。所以即便我們常常懷抱最大誠意,仍可能遭遇他人的不解、拒絕甚至是敵意。我們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自己做到最好,盡力溝通,失敗后繼續學習,不斷提升自己,相信可以與他人取得共識。
整理:高登懷 李念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