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票!退票!退票!” 口號震耳欲聾,卻無人離場;
“燃燒啦!愛情如烈火……”歌聲走調,卻點燃全場。
舞臺上,年近六旬的“國際巨星”那藝娜在千人Livehouse里狀況頻出——走音、忘詞、伴奏失誤;臺下,觀眾整齊劃一地高喊“退票”,卻無一人真正離場。
(那藝娜演唱會現場 小紅書@淇程)
坊間流傳的段子將她奉為“前蘇聯留給世界的最后一朵玫瑰”,甚至與Lady Gaga并列,宣稱“如果你錯過了17歲的Taylor Swift……請不要錯過57歲的那藝娜”。
從“俄羅斯娜娜”到“大中國娜娜”,再到如今的“土味女王”,那藝娜的身份幾經流轉,表演質量也在爭議中不斷“進化”。伴隨“翻車”的,卻是其一路飆升的流量與人氣。年輕人一邊沉迷于她的“鬼畜”視頻,一邊又真金白銀地為她貢獻門票。
(那藝娜演唱會門票售罄)
我們迷戀的,究竟是舞臺上的那藝娜,還是這場集體狂歡本身?當“退票”的吶喊響徹現場,我們宣泄的,又指向何方?或許,喧囂背后,我們共同尋找的,是精神荒原上一次短暫的放肆與聯結。
01
土味繆斯:有意思的無意義
那藝娜的走紅,始于一場精心策劃卻又破綻百出的“身份大戲”。
2023年初,她以“俄羅斯娜娜”的身份橫空出世,聲稱要為中俄友誼獻歌。但蹩腳的俄語、明顯的東北口音,以及被網友迅速扒出的各種生活痕跡,很快便戳破了這場精心編織的身份泡沫。
(那藝娜以俄羅斯人的身份起號)
面對鋪天蓋地的質疑與短暫封禁,她并未銷聲匿跡,幾個月后又以“大中國娜娜”的身份卷土重來,并推出了那首“改變命運”的《愛如火》。伴奏魔性、風格土嗨,一句“燃燒吧!愛情如烈火!”,瞬間引爆了全網的玩梗狂潮。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與三夢奇緣、萬邦萬人迷那場看似偶然的網絡連麥罵戰中。長達20多分鐘的“荒誕battle”被大量切片傳播,使其成為“抽象文化”語境下,一個符號化的存在。
(那藝娜、“三夢奇緣”、“萬邦萬人迷”直播罵戰)
她沒有固定的表演模式,沒有精修的視覺形象,更沒有統一的敘事口徑,一切都顯得粗糙、未經打磨,卻又帶著不受約束的自由,不斷在各種身份和情境中切換。“粗糙”和“游牧”成為那藝娜身上最醒目的標簽。與傳統偶像工業“無懈可擊”的完美人設、專業技藝和精致包裝形成鮮明對比。
國籍錯亂、才藝欠奉、濾鏡破碎、伴奏事故……種種“破綻”非但沒有扼殺她的發展,反而愈發引人入勝。
那藝娜似乎無意成為一個“確切的”意義生產者。她更像是掏空了“意義”本身,從而化身為一個可以被填充任何意義的巨大容器,一個巨大的、可供隨意涂鴉的漂浮能指。
年輕人以“荒誕”為武器,以“游戲”的姿態解構對身份、藝術、成功的刻板想象。她可以是“前蘇聯留給世界的最后一朵玫瑰”,可以是“與Lady Gaga多年不見的摯友”,也可以是“世界第一女solo”——在荒誕的敘事中,一切邊界都被消弭,萬般可能得以被自由書寫。
(網友以“那藝娜”為主角虛構故事)
那藝娜和她的觀眾,共同編織了一個流動、彈性、永遠未完成的“娜娜的故事”。她是誰、唱得好不好,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為了一個特殊的開放范本——足夠松散、充滿漏洞,讓大眾在“塑造她”與“嘲笑她”的過程中,獲得解構主流敘事、反抗成功學壓力的快感。
她不再負責生產意義,而是用消解意義的方式,為這個大家留下一個巨大的意義空白。而正是在觀眾與那藝娜的持續共謀中,這片“無意義”的真空,反倒成了她的最大意義。
02
退票:抵抗的空轉
在那藝娜演唱會的現場,“退票”是心照不宣的謊言。
當杭州演唱會因音響師的失誤播放了童聲版《蘋果香》,那藝娜張口就是清脆的六歲童音,現場觀眾齊聲喊起“退票”。
(“那藝娜”演唱會現場放錯伴奏 小紅書@晨視頻)
但在后續的長沙、北京演出中,那藝娜主動領喊“退票”,將舞臺事故轉化為全場應援。網友們戲稱:
“其實是聲音在空氣中傳播速度太慢了,這是娜娜6歲時候唱的,現在才聽到而已”、“買票進來只為喊一聲退票”、“被DJ做局了”......
“退票”二字,早已脫離了其作為消費者維權的本意,成了幫那藝娜數拍的方式。DJ會故意放錯音樂,那藝娜假裝怒斥后開啟“真唱模式”。
(演唱會現場粉絲齊喊“退票”打節拍)
好聽不再重要,專業不再是標準,“翻車”本身成了觀眾最期待的節目。觀眾買票不是為了聽歌,而是為了參與一場集體的荒誕表演。在這個被允許“發瘋”的安全空間里,人們可以盡情釋放。
就像回到了中世紀的狂歡節:“一切等級秩序都被允許顛倒,一切荒謬都可以被大聲嘲笑”。狂歡節孕育著“矛盾的笑聲”,這種笑聲“既是歡快的、勝利的,同時又是嘲弄的、譏諷的。它既肯定又否定,既埋葬又復活” 。
(《羅馬狂歡節》)
“退票”的口號,象征著一種無害的抵抗,一種在荒謬中尋找出口的掙扎。
齊澤克曾提出,在無處可逃的體系中,真正的反抗并非逃離,而是一種“過剩的參與”,即以一種“假裝當真”的姿態,將系統的荒謬性推向極致。這種退出不是逃向荒野,而是站在體制的內部邊緣,以調侃、反諷或戲仿的姿態,對抗現實的荒謬。
觀眾沒有選擇不看、不聽、不消費,而是選擇用一種“不當真”的方式過度參與,在主流消費文化的內部,創造了一個反諷的距離,一種“在場”的“退出”。
這聲聲“退票”,與其說是對舞臺表演的不滿,不如說是在特定語境下,年輕人對更宏大、更無形的壓力的“集體喊話”。
(羅翔談“荒誕”)
當現實的齒輪無情碾壓,當夢想與現實的落差巨大,“退票”的吶喊便成為一種象征性的泄壓閥,允許個體在短暫的狂歡中釋放積壓的情緒,在虛假的叛逆中短暫抽離,以幽默和自嘲消解無解的困境。
03
篝火:約在下一場那藝娜
我們涌入那藝娜的現場,消費的核心早已不是音樂本身,而是“參與消費她”這個行為帶來的快感。
為那藝娜P圖,買票喊退票,發視頻調侃,二次創作玩梗……
(網友為那藝娜P圖)
“高考可以有很多次,但娜娜遲早要被封殺。”當我們在調侃中預判她的結局時,或許也該看見:那藝娜從來都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當代青年精神荒原上的臨時路標。
那藝娜可以被封殺,但制造了那藝娜的土壤——精神的荒蕪、意義的缺失、表達的渴望——依然存在。
觀眾并不關心那藝娜是誰,她們只關心誰是下一個那藝娜。年輕人需要的,從來不是那個舞臺上具體的人,而是一個可以投射自我、抱團取暖、短暫逃離的符號。這場荒誕的鬧劇,主角自始至終,都是臺下高喊“退票”的每一個“我們”。
盡管狂歡總要落幕,抵抗終歸安全,翌日我們仍需面對現實的齒輪,但在那個特定的時空里,‘退票’的齊聲吶喊、肆意大笑的發瘋瞬間,卻提供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暫時性解脫。在集體制造的荒誕中找到喘息,確認彼此的存在感——即使脆弱而短暫。
在愛與火的荒原里,我們都是彼此短暫照亮的篝火。在荒誕中發瘋,在失敗中歡呼。我們不是為了聽歌,而是為了確認自己并非獨自一人。
(小紅書@小紅薯699)
正如《愛如火》所唱:“紅塵里,愛恨一瞬間,可曾記得彼此的臉?”也許,那張臉,既是她的,也是我們的。
那藝娜是我們在精神荒原上共同點燃的一團篝火——不夠明亮,不夠持久,甚至有些荒誕。但在那個特定的時空里,我們不再是孤獨的個體,而是一群愿意一起制造荒誕、一起取暖的人。
(那藝娜接受采訪)
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一起制造一點無害的荒誕,一起在荒原上生一堆火,然后共舞、歡唱、笑到天明。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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