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武繼志
那天,太陽落山時,村邊土地廟前停下兩口棺材,白楂,沒漆,也沒有香火,也沒有祭品,情景甚為凄涼。
一抹殘陽灑在土地廟的屋脊上,兵荒馬亂地告訴人們,高人和劉明磐都讓日本人殺了!
死者如此遭慘,這本來是一村人的悲痛,可看不見有人近前悼念。人們只是遠遠地站著觀望,不好意思說看笑話,其實也差不多。不能說古樹村的人不懂得死者為大的道理,而是棺材里躺的那倆人太讓人沒法說話了。
看看棺材停放的位置吧,頭對頭,眼對眼,仍然是雞掐架的樣子,外村人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古樹村的人心里明鏡似的,這分明還是高人劉明磐的陰魂不散,死了還要斗的意思。
人群里有人想罵幾句,想想還是開不了口,改為陰陽怪氣的嘲論。就此,知情人憋不住了,只好托出底細。
高人劉明磐臨死前有話畄給家人:"死了再到陰曹地府打官司,土地廟前見高低,頭對頭,眼對眼,看看古樹村你居第一,還是我居第一"。
家里人明白,丟人丟到這份上還有啥怕的?為了一個"孝"字,也就只好照辦了。
高人和劉明磐都是古樹村的人物。
劉明磐是富戶,有田畝過頃,牛羊成群,,又在太原府讀過書,穿長衫,戴眼鏡,個頭不高,腰板平正,走站都挺出一派儒家漢子的風骨。
古樹村當街有棵老柳樹,千百年的光景,村子由此得名。雖說老態龍鐘,大柳樹下仍是古樹村的輿論中心。
劉明磐常站在大柳樹下談天說地。
高人家境貧寒,身材偉岸,一望便知是條好漢。高人常說"人活一口氣",他憑著這口氣,見啥學啥,莊稼活兒就不必說了,另有土木銅鐵,無所不能。奇的是他在別家的私墅窗下偷了不少文化,成了村里唯一沒讀過書而能談古論今的人。
劉明磐在大柳樹下給眾人講《三國》里的劉關張。
高人在大柳樹下給大伙兒說《水滸》里的武二郎。
劉明磐給大伙兒說《楊家將》的赤膽忠心。
高人給眾人講《岳飛傳》里的精忠報國。
這本是好事,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人們便覺出高劉二人不對勁了。瓜瓜葛葛,內里如何生怨生恨,,又是如何發霉生酵的,誰也說不清楚。就連高人劉明磐夲人也道不清講不明。
人們見過劉明磐站在大柳樹下,居高臨下啍著鼻子說,"啍,高人這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還屁股溝夾掃帚,假充大尾巴狼呢。古樹村能有你說話的份兒?"
人們也見過高人在大柳樹下給劉明磐下定語,"劉明磐算什么東西,沒他爹那幾畝地,讓他討吃連狗都招呼不了"。
背耳之言,人皆有之。壞就壞在中間不乏傳聲筒,傳來遞去,定能生出進一步的內容。
劉明磐聽了氣得吹豬。
高人聽了恨的咬牙。
一曰,劉明磐再也忍不住了,財大氣粗地截住正在挑水的高人。
"高人,你說,古樹村你是第一,還是我居第一"?
"你說呢?"
高人嘴角輕翹著一個笑,反問劉明磐,然后跨過去。
劉明磐吃了高人一悶棍,頭頂冒出了火焰。悻悻發誓,在古樹村壓不住高人,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高人也暗暗發誓,斗不垮劉明磐,我就不姓高!
高人劉明磐如同兩只斗架的雞,你損我一句,我蔑你十囗。你有初一,我有十五,芥蒂愈發濃腫。
抗曰區政府剛成立時,就駐扎在古樹村。劉明磐為了順應抗曰形勢,主動捐出十二石谷子資助政府抗日。劉明磐成了開明紳土,經常出入于區領導的辦公室。在面對領導表明抗曰決心的同時,不忘吹風點火打小報告,說高人煽動村里年輕人不要參加游擊隊,游擊隊打不過日夲人,那是白給日夲人送豬頭,還說高人在區政府的機械所里往造地雷的炸藥上尿過尿等劣跡。
高人貧苦出生,有一定階級覺悟,參加抗日活動義不容辭,帶頭成立農救會,帶領窮哥們不分晝夜開展減租減息。劉明磐成了古樹村第一個被斗爭的對象。劉明磐被斗的尿了一褲襠,躺在地上裝死。
高人就此并不手軟,還追問劉明磐,說八路軍單吃小米不抗日是不是你說的?高人又趁熱打鐵,招呼人挖走劉明磐埋在碾房下面的三石麥子。
劉明磐看著一袋袋麥子被農救會的人搬走了,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高人看劉明磐昏死過去,心里樂得直蹦蛤蟆。
對于高人劉明磐的明爭暗斗,區政府領導看在眼里,明白在心上。顯然是階級矛盾的具體表現,但依據抗日形勢的需要,二人的矛盾仍屬于人民內部矛盾,且高劉二人都是抗曰人才,于是區領導出面,把高人劉明磐叫到區政府談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推心置腹點明當前中國最大的敵人是日本侵略者,凡是中國人須當精誠團結,一致對外。但高劉二人不聽不顧,苦口婆心置若惘聞,忠言相勸,無非對牛彈琴。
高人劉明磐各自回到家里。
高人家貧,土炕破鋪蓋,坐在炕上靠著鋪蓋卷心里琢磨,按理說自已才是八路軍最親近的人,可區領導的屁股怎就坐在劉明磐那邊去了?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不行,不能這么算了!
高人升斗大的拳頭在土炕上連擂兩下。
劉明磐家里闊綽,有八仙桌太師椅,他仰在太師椅上思量,區領導分明在袒護高人,這讓自己怎能服氣?
不行,不能這么算了!
劉明磐一把掌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
高人劉明磐二人不見面就形成共識,是天意還是人性?誰能說的清呢。
不巧的是未等高劉二人展開新的較量,抗日政府轉移到山里去了。日夲人在城里安了紅部,專殺抗日軍民。
高劉二人胸中那團邪火正旺,顧什么大敵大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各自竊喜,借日夲人的手除掉他,再好不過的機會哇,日夲人的手肯定比八路軍的手硬吶灬
高劉二人心里癢得厲害。
劉明磐找人給高人帶話,要和高人來一次大柳樹下的約談,一來試探高人的虛實,二來為表示自已光明磊落敢做敢當的氣度。
高人如約而至,大柳樹下古樹村的兩位豪杰,四目相對,誰也不是軟柿子。
劉明磐抬手扶扶眼鏡,以既生瑜何生亮的蠻橫對高人說,高人,咱倆的疙瘩是解不開了,我問你,敢不敢咱倆頭對頭,眼對眼,到曰夲人紅部打一場官司?你贏了,你是古樹村的第一,我贏了,我是古樹村的第一!
高人一挺胸脯,用一山難容二虎的霸道回應劉明磐,好啊,誰不敢去誰就是王八水蛋龜孫子!
高人劉明磐都是說話算數的漢子,一條血氣方剛的君子協定就有了。
一塊去?
行嘞!
初五去?
好嘞!
國運不濟,年景不好。
人們記得那年菜籽花連眼都不睜,不知國恨家仇的蜜蜂在田間,在村道上亂飛亂撞。
高人劉明磐騎著驢要下城到日本人紅部打官司去了。古樹村大人孩子沒有不知道的。
劉明磐騎著一頭白眉棱的小叫驢,驢背上搭一條碎花褥子,騎上去舒服。高人騎的是他家那頭老騸驢,光溜背,騙上就走。
不用細問,高人劉明磐對這場官司各自成竹在胸,穩贏。倆人的懷里都揣著告發對方私通八路,破壞大東亞共榮的狀詞,條條罪證扎實可靠,足以引發日本人的刀頭之怒,想開脫,想狡辯,沒門兒。
隨后高人劉明磐的結局就無須重復了。但其中細節有傳聞說,高人劉明磐挨刀前日本人還給他倆送了一壺酒,以犒勞他倆互相告發有功。高人劉明磐臨死前大罵日夲人不會斷官司,自古公案那有原告被告一塊殺的?
這話可信可不信,但大多數人相信一種傳言,高人劉明磐挨刀那天,城內大云寺千年的古鐘沒人敲就響了,鐘聲低沉幽怨,十里可聞。
【作者簡介】武繼志,男,山西省靈邱縣退休干部,中專文化1949年出生,當過煤礦工,磚瓦工,鄉鎮醫院會計,鄉政府秘書,是大同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在《山西文學》《北岳》《草原》發表小說。近年致力于網絡小說創作,作品在《今日頭條》《百家號》《網易新聞》《讀睡》《北斗星》等平臺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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