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垂髫之年，正是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年紀。三歲的某一天，鄧顯松突然覺得身體異樣。

十歲那年，鄧顯松失去了行走的能力。ALS，漸凍人癥，百萬分之九的幾率，力量如同指間的碎沙，一粒一粒從身體流走，最后，被完全冰封。

十八歲這年，鄧顯松參加高考，考入西南政法大學。

從大坪的家中到渝北的西政，只有20公里距離，不到一個小時車程。

鄧顯松走了十五年……

生機勃勃的多好啊

四月末的重慶，“春暖”遲遲未到，金燦燦的陽光鋪滿西政的校園。

“你看，中間最矮的那個就是顯松。”鄧媽媽透過虛掩的教室門，從門縫中指了指說。

為了照顧顯松，鄧媽媽一直辭職陪讀，每天送完顯松到教室上課，她會習慣性逛一逛校園。

“今天出太陽了，花花草草都暖洋洋的，可漂亮了，我還拍了照。鄧媽媽打開手機相冊展示給旁邊的同學，熱烈的色彩撲面而來。

“真鮮艷啊！”同學忍不住夸到。

“對呀，生機勃勃的多好啊！”鄧媽媽抬頭看了一眼教室，嘴角向上揚了一下。

下課鈴聲響起，班上幾名男生起身向顯松走去，同學況子揚握著輪椅扶手將顯松推出來，顯松戴著方型黑框眼鏡，留著3毫米的小板寸，圓圓的臉上有點嬰兒肥，接過媽媽遞來的下一堂課的課本，母子倆相視一笑。

有那么一瞬間，喧鬧的下課樓道突然安靜，仿佛腳步匆匆的人們，注意到了這對母子無聲的對視。

重慶的地勢，兩步一梯階，對一般學生來說，就當做躺平生活中的健身活動，但對顯松的出行則顯得不易，況子揚指揮著同班男生：“1！2！3！走你！”“1！2！3！起駕！”這份獨特的號子聲讓顯松忍不住笑出了聲。

“顯松應該挺開朗的吧？感覺和你們很熟悉了。”

“哎呀，他一點都不肯麻煩我們！”況子揚用手背抹了把汗說“為了少上廁所，他都很少喝水！”

進入另一棟教學樓后，路程終于變成了平地，鄧媽媽摸了摸兒子的頭。

他說想考上大學

大一的新生，課程總是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不到20分鐘的課間休息，顯松卻要輾轉兩棟教學樓，同學們推著他在教室里找好位置，他打開自己的課本。

“你們自己看看，人家顯松都預習了思修的！”經濟班的學姐梅雪看了看顯松的筆記，抬起頭對男生們說。

況子揚撓頭：“嘿嘿，學習到了。”

上課鈴響，顯松開始投入到另一門課中，長時間久坐，他的腰會非常不舒服，頭也會不由自主歪倒在一邊，這時，其他的同學就把他扶正，替他擦擦口水。

“他的右手食指還是有知覺的。”已經上課一會兒，鄧媽媽守在教室門口，目光一直卡在顯松身上。

顯松用食指勾住筆的三分之一處，靠手腕與紙的摩擦借力書寫，薄薄的汗珠沁出鼻尖。

“是三歲患上這個病的。”鄧媽媽說。

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由于大腦、腦干和脊髓中運動神經細胞受到侵襲肌肉逐漸萎縮無力，以至全身癱瘓，身體如同被逐漸凍住一樣，所以叫作“漸凍人”。

“你看那個輪椅，是他爸爸自己改造的，加了個扶手，加了個靠墊，這樣娃娃就可以靠著休息。”

“高考考得多好的，他多喜歡學習的，考了590多分！”

“當時我們是想讓他自己在家養病的，但是他不同意，他說想繼續上學，想考上大學。”

說起兒子，鄧媽媽淺褐的瞳孔里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

想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剛剛接到鄧顯松時，我還是壓力山大。”輔導員王老師扶著額頭說，“因為好多電視臺來拍攝呀！每次都要我出鏡！我又不上鏡！！”

“但是我看著他出現在我眼前時，我一下眼淚就出來了，你看到了嗎？他那個輪椅都被磨變色了。他走到這一步，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我們想都想不到的汗水和努力。”王老師說著說著，眼圈紅了。

當問及顯松的夢想時，顯松挑了挑眉毛：“有機會的話，想考研啰！”

“但是我坐不了太久，所以寫作業比較困難。”顯松說。

“不過我晚上會抽空自學一會兒。”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想抬手換一個姿勢，但胳膊好像填滿了棉花,無論怎樣心急想要抬起，卻始終軟綿綿的垂在身側。

注意到同學們擔憂的眼神，顯松笑了笑：“還是想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在寢室樓下，為了顯松平時出行的方便，西政將一段梯階改成了坡路，顯松沒有讓媽媽再推他，而是自己把輪椅開得像個風火輪。

“你慢點來！”鄧媽媽笑著說了一句，“駕駛技術比我好多了。”

如今，中國約有20萬名漸凍患者，2014年，全網流行的“冰桶挑戰”便是呼吁大家關愛漸凍患者，鄧顯松是這個大集體中的一個縮影。

“中午吃啥？”

“小面加個蛋？”

“這么素？吃點肉噻！”

“抄手！紅湯的！”

鄧顯松邊搖著輪椅邊側過頭對母親說，天氣正好，他的臉上有正午的陽光，有盈盈的笑意，還有熾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