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些站在臺上表演的毒舌女人們一樣,讓嬉笑替代怒罵,成為給自己更多力量的反痛苦武器。
■比慘不是目的,好笑才是
今年暑期的《脫口秀和ta們的朋友》第二季開播,建議不要在吃飯時觀看。
因為有一群倒霉的女人,用她們的段子同時刺激你的笑點和眼淚。
爹不疼還有六個媽,開局農村意外三胎,癌癥型人格,她們把人生里的坎兒鬧著玩兒。
由女性脫口秀演員打主陣的“地獄賽道”,是這一季里最大的亮點,讓人邊笑邊怕“下地獄”,忍不住打開電子木魚狂敲。
基于她們人生經歷的搞笑段子,真應了互聯網上抽象而美麗的精神狀態梗:
人生一團亂麻,好松軟;生活千瘡百孔,好涼快。
所謂地獄笑話,就是將悲劇、死亡、災難等嚴肅話題,轉化為吐槽和笑料,不僅講者的故事要足夠慘、卻足夠好笑,觀眾也要足夠刻薄。笑得最大聲的那個人,才可以得到一張通往地獄的門票。
不論從哪個角度講,第二期的選手小蝶,都是“地獄賽道”的扛把子。
她是“計劃生育的法外狂徒”,出生相當離奇。當年母親結扎手術失敗,她成了這個農村家庭不受歡迎的意外三胎,性別一欄甚至寫著“醫療事故”。
“孩子都流向了不需要孩子的家庭”,哥哥姐姐嫌她多余,爸媽也打算把她送走。
結果還真有煤老板家庭想收養她,可小小的她一哭,媽媽又心軟了。長大后的她想起當年那輛開進村子里的大奔,只想穿越回去把自己的嘴堵上。
明明很慘的身世,但在她嘴里卻有種荒誕的搞笑。賣孩子,成了“捐給需要的人,回一回血”。撿哥姐不要的衣服穿,那叫“古著”。教科書用的是二手的,版本落后也沒關系,畢竟父母都是三手的。
幸好義務教育普及,于是小蝶此生第一次有了新的書,還考上了百強高中:“托舉我的不是家,是國家。”
就這樣,小蝶靠自己,把人生從《活著》改寫成了《你當像鳥飛向你的山》。如果說小蝶的人生段子是一本現實主義小說,“脫口秀界Lisa”、今年的新人小帕的人生段子,則是一部狗血美劇。
在蘋果比人多的新疆阿克蘇,小帕她爹能結上六七次婚,把下一代的結婚名額都用完了。
所以小帕自小習得了兩件事:
一是在家里出現陌生女人時,自然地問候,你是新來的媽媽吧?
二是和她爸出門時,如果他掉頭就走,鐵定碰著了前妻;要是他讓小帕“滾遠點”,八成是遇見了“未來可妻”。
再長大點,小帕代表觀眾發出了靈魂質問:為啥這樣一個脾氣臭、愛喝酒、家暴、賭博的爹,總能有女人愿意嫁?
小帕的六媽卻認定,這個52歲的男人還有變成熟的發展空間。
“52歲還沒熟,我懷疑我爸是顆獼猴桃。我啥時候買它都是生的,買完放家里,生的、生的,再一看,爛了。”
這段對某類男人的吐槽太精辟,在小帕一口馕言文的加持下,尤為好笑。
在這個比美劇還荒誕的家庭里,家人對52歲還不成熟的爸寬容,卻嚴厲地要求還是孩子的小帕成熟。
他是個話術高手,嘴里說著搞對象是為了給小帕找個媽,把想要兒子包裝成“你老公打你的時候,你弟弟可以保護你”。
于是小嘴開了光的小帕拋出一個地獄感十足的總結金句:這個世界上不一定有男人會愛我,但一定會有男人打我。
最精彩的地方,還是結尾,地獄程度直達撒旦老巢,全場拍掌叫絕。
和家里的女人們一樣,小帕他爹也從小包容男孩,不論她被欺負,還是小男孩隨地撒尿,都是一句:哎呀,小男孩嘛。
美國往廣島扔了顆原子彈?哎呀,小男孩嘛!(原子彈名稱為“小男孩”)
雖然小帕的敘述好笑有料,但還是挺細思極恐的。在播客“巖中花述”中,她向魯豫講述了童年生活的完整版:父母離婚后,媽媽帶走妹妹,爸爸忙著結婚,小帕被扔給爺爺奶奶。
比起她,奶奶更愛的是自己的兒子,對小帕奉行的卻是“打壓式教育”:要懂事,不能嫁外族,不然“以后你老公會打死你”。
母親向她炫耀自己擺滿首飾的梳妝臺、3000元一雙的靴子,但不肯出學費生活費,一提就發火摔東西。
也許正是這些地獄笑話的底色太沉重,我也看到一些彈幕評論,覺得女脫口秀演員的段子苦大仇深,聽著累。這種好人包袱大可不必,就像小帕在自己賬號上發的:我寫段子是想讓你們笑來著!
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地獄笑話讓人在“哈哈哈”中,釋放壓抑的道德和本能,形成“道德裸奔”的獨特體驗。
更何況優秀的喜劇背后總是悲劇,男脫口秀演員的保安進化史、養雞王子破產史、幼年家徒四壁的窘迫是好段子,倒霉女兒們的故事同樣也是好段子。
她們從來不是想靠“賣慘”多拿幾張同情票,也不是要而是舉重若輕地分享,讓你在發笑時,能感受到那么些不同一般的生命力。
■在地獄笑話中來一場心理脫敏
第三期里的選手王穎,看起來像是個什么都無所謂的淡人,淡淡地講起很多人聽上去都不敢笑的“癌癥段子”。
王穎開發出一個新人格:癌癥型人格。
這個人格特征就是,生過大病因此對什么事都看得開,也無所謂別人的評價。看起來怪,實則通透。
她曾罹患乳腺癌,這個疾病在全球每20位女性中,就有1位被診斷,治愈的代價往往是失去這個器官的部分乃至全部。
這個沉重的事實,在王穎這里卻成了一場場好玩的內心小劇場。她在得知要切除一只乳房后,哭了。哭的不是害怕,而是心里打起的小九九:少個胸意味著喪失未來50年擇偶權——得,這回男友也不好換了。
醫生建議她做個重建,不僅為了美觀,還得男友的感受,畢竟哪個男的不喜歡“正常的女人”?耿直的她提出更好的方案:他喜歡讓他裝唄,還能裝倆!
治療方案中有一項內分泌治療,需要打絕經針。于是30歲的她,提前迎來了每個女性都會經歷的潮熱煩躁期。
朋友聽聞,給她喂了口“地獄雞湯”:老天給你關上一扇門,又打開一扇窗。往好處想想,雖然你的乳房變成了一個,但更年期變成了兩個!
最后她來了個地獄式總結,得乳腺癌還是有個好處,鬼門關里走一遭,一切都看開了,旁人的閑言碎語也變得次要。
有人問她,為什么不找個正經工作?她答,我得了癌癥。
有人說她,你說話怎么那么難聽?她答,我得了癌癥。
有人又問,你為什么會得癌癥?她毒舌道:因為我喜歡問別人為什么!
但跟著王穎去趟地獄,反倒讓人感覺不幸沒什么值得恐懼的。捋下來,她的地獄笑話底色其實不是辛辣刻薄,而是溫柔。
其實這也是地獄笑話的一個作用:用戲謔重構痛苦記憶,讓表演者、觀眾雙方都能對恐懼進行一次“心理脫敏”。用有點雞湯的話來說,就是用冒犯把大家從嚴肅緊張中解放,面對多大風浪都敢有沒什么大不了的心氣。
就像第二期選手菜菜,媽媽去世得早,每次和朋友們聊起這件事,大家都一臉抱歉地說對不起。
于是她干脆拿去世的媽媽講段子,“給媽媽盡個笑”。
而同樣地獄的同行,常講自家重男輕女段子的Echo卻沒有道歉,“很不是人”地說一句:又不是我干的。
在和家人視頻的時候,還要特地點著屏幕對菜菜說:看,這是媽媽。但菜菜卻挺喜歡這種地獄式的,表達同情的方式,因為“攻擊是比感激更親密的關系”,還不忘補刀Echo一句,“反正她媽也不愛她”。
我很喜歡菜菜在個人賬號上對于這個“不孝段子”的解讀,“不要對情緒的自然流露帶有審判”。沒有什么該哭或該笑的標準,這些都只是與道德無關的生理反應。為地獄笑話而發笑,也并不是漠視他人的痛苦。
這種細膩的思考,讓我想起美國女脫口秀演員紀錄片《歇斯底里》片頭的一句話,“女性在脫口秀領域有一個優勢,就是比男性更能反思內心的情感世界。”
她們或許看上去聊的是自己、家庭、伴侶,實則說出了集體困境下更共性的感受。
這種敘述從更早之前就已經開始,比如菜菜在去年就調侃過“女性經期不能上墳”的習俗,模仿跑腿小哥給她買衛生巾時的窘迫,還把月經話題擴展到職場月經假、衛生巾價格,把一些被認作是女性專屬的話題,變成人人都可以聊的笑話。
笑聲不能磨平已有的那些創傷,也不能為那些無解難題提供答案,但它至少能讓我們在直面那些荒誕時,更輕松一些,或者又像是那些站在臺上表演的毒舌女人們一樣,讓嬉笑替代怒罵,成為給自己更多力量的反痛苦武器。
監制 / 費加羅夫人
微博 / @費加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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