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深秋,四川建川博物館的庭院里,一位白發佝僂的日本老者突然跪倒在雨中。館長樊建川急忙攙扶,卻聽見顫抖的請求:“請為我塑一尊跪像,永遠跪在這里謝罪。”
這位88歲的侵華老兵鹽谷保芳,曾親手活埋6名中國烈士,此刻卻以最卑微的姿態,叩響了歷史救贖的大門。
一、血色履歷:從“老鬼子”到西伯利亞囚徒
鹽谷保芳的軍旅檔案刻著深重罪孽:1921年生于日本山梨縣,19歲被編入日軍第59師團,駐守山東泰安火車站四年。這個矮個子曹長的主要任務是將中國煤炭、鐵礦石掠奪回日本,但刺刀下的暴行遠不止于此——他屠殺過手無寸鐵的村民,偷襲過休整的八路軍,更親口承認曾活埋六名抗日志士。
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鹽谷在朝鮮被蘇軍俘虜。西伯利亞的苦役營里,零下四十度的嚴寒中,他拖著37公斤的病軀伐木挖礦。冰鎬砸進凍土時,眼前總閃現中國百姓絕望的面容。三年后歸國,噩夢卻未終止:夜夜驚醒于“八路軍來了!”的幻聽,冤魂索命的恐懼啃噬著他殘存的生命。
二、救命石與生死仇:徂徠山下的因果
在鹽谷的記憶迷宮中,有兩處坐標格外清晰:一是徂徠山抗日根據地那塊救命巨石。1943年掃蕩時,身高僅1.6米的他躲在大石后與八路軍交火,子彈貼著頭皮飛過,石屑濺進眼睛的灼痛感伴隨終生。
另一個名字則刻在日軍炮樓通緝令上——17歲的八路軍政委王永堅。這個讓日寇聞風喪膽的“泰北行署岱東區委書記”,其戰友正是鹽谷屠刀下的亡魂。2002年,當81歲的鹽谷顫抖著撫摸徂徠山巨石時,當地老農一眼認出他:“老頭,當年你們進村,我躲了三十多小時不敢出聲。”
更戲劇性的是,王永堅竟還活著。
三、世紀握手:老八路與“老鬼子”的對峙
泰安軍分區干休所的會客廳里,兩位耄耋老人的手第一次相握。王永堅凝視著眼前這個曾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敵人,眼前閃過楊莊突圍后日軍燒死的十歲孩童、狼狗撕碎的少年、山陽村72具焦尸……他逐字講述1938年“山陽慘案”的血河、1939年“萃英中學事件”里終身殘疾的師生、1942年黃前集市的百人尸堆。
鹽谷全程垂首肅立,最終痛哭失聲:“我在中國犯下重罪,現在槍斃我也無話可說……”王永堅長嘆:“泰山記得每滴血,但你能來謝罪,總算給亡靈一點安慰。”
四、謝罪之路:從北京騎行到泰山之巔
救贖始于1985年。鹽谷變賣家產,二十一次踏上中國土地。1993年,72歲的他頂著“日本老鬼子”的身份牌,用七天時間從北京騎自行車到泰安。沿途中國人送上的茶水與掌聲,讓他第一次體會到寬恕的力量。
在徂徠山抗日紀念碑前,他長跪三小時直至昏厥;向泰安檔案館捐贈侵華物證時,他在簽名簿鄭重寫下“謝罪”二字;更將畢生積蓄化作百臺電子琴捐給學校,為殘疾人聯合會購置輪椅。他創立的“日本衣會”在日本街頭展覽南京大屠殺照片,有右翼分子砸場叫罵,他挺身護住展板:“要讓年輕人知道真相!”
五、跪像遺愿:最后一程的救贖
2008年深秋的建川博物館,鹽谷完成人生最后一次捐贈:軍刀鞘上刻著“武運長久”的銘文,發黃的日記里寫著“想修家里屋頂”的瑣愿。這些見證人性撕裂的物件,與他最后的心愿形成殘酷對照——
“請造我的跪像,永遠跪在中國土地上。”當樊建川震驚時,老人補充道:“不用寫名字,就刻‘一個謝罪的日本老兵’。”三個月后,鹽谷保芳在日本病逝。他帶回的泰山白菜種子在自家庭院生生不息,而那座未竟的跪像,已成為歷史天平上最沉重的砝碼。
歷史回響
鹽谷保芳的救贖軌跡暗合著時代隱喻:被蘇軍俘虜時體重37公斤,歸國時恰是1948年——日本戰爭機器徹底崩塌的年份。他捐贈的軍刀現存泰安檔案館第137號柜,與王永堅1995年所著《徂徠烽火》并陳一室。建川博物館的日本侵華罪證館內,參觀者常在某面照片墻前駐足:左框是鹽谷活埋烈士的老照片,右框是他跪在紀念碑前的剪影。兩個時空在此對撞,無聲訴說著戰爭的絞殺與人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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