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徐語楊 張杰 攝影 徐瑛蔓
人物簡介
何多苓,1948年生于成都,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當代抒情現實主義油畫畫家代表性人物。作品多次獲得國內外大獎,并被中國美術館、福岡美術館等海內外重要藝術機構和收藏家收藏。代表作有油畫《春風已經蘇醒》《青春》《烏鴉是美麗的》《第三代人》,連環畫作品《雪雁》和《帶閣樓的房子》等。
最近幾則新聞打破了藝術界的平靜:潮玩“LABUBU”拍出高價收藏品、四川美術學院畢業作品《禱》火出圈……在這個信息奔涌、情緒喧囂、技術迭代幾乎能重塑價值的時代,面對新潮與熱點,藝術家如何自處、作何選擇?
6月中旬,封面新聞“大道”人文名家融媒報道組在成都藍頂藝術區專訪到藝術家何多苓。記者到訪時,他正在工作室中獨自作畫。何多苓不在潮流之中,卻帶著欣賞的眼光認可潮流。面對記者拋出的社會熱點議題,他既不追逐,也不排斥。他不反對學生使用AI,并建議青年學子不要拒絕市場。他認為藝術審美是極個人化的東西,拒絕“影響”他人。
這種清醒與包容,以及對藝術本質的守護,構成了何多苓與潮流獨特的“相處之道”。我們也借由“大道”采訪的機會,聆聽他如何在喧囂中保持澄明,在變局中堅守自我。
正在繪畫中的何多苓(何多苓工作室提供圖片)
1
“LABUBU”潮玩大火?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情緒消費
何多苓是一位對“潮流”旁觀的人,中國畫壇有過許多浪潮,但他從不刻意追趕。1990年代初,他放棄了曾經讓他“火熱”的方式,轉而開始學習中國畫的方法。在何多苓看來,這是他藝術生涯里一個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不看朋友圈,偶爾會看看公眾號的新聞。”他說得平淡,并非刻意疏離,更像是一種自然選擇。在采訪中,他多次提到“邊緣化”的自我認知,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的事,四川話叫作“梭邊邊”。
何多苓并不排斥市場,更不孤芳自賞。相反,他喜歡交流,心態尤其開放從容,這段時間就正在蘇州辦新展。他不迎合市場和大眾審美,但若有人說“真喜歡何老師的畫”,他也十分開心。
在與何多苓的交談中,能清晰感覺到他身上的通透、從容與平靜,這與許多中國古代的隱士、山水田園詩人給大家的感覺類似,如同何多苓喜愛的莊子、陶淵明和王維。不在潮流之中,便不會被其洶涌裹挾而失去重心,他專注的是手中的畫筆與內心的圖景。但他又帶著欣賞與開放的心態面對當下的“潮流”,不追逐但也不拒斥。
前段時間,潮玩“LABUBU”爆火,北京一家拍賣行更以108萬元人民幣的價格售出了真人大小的“LABUBU”玩偶,為盲盒類潮玩創下了新紀錄。
何多苓從學生那里聽到了這條消息,他認為這是當代青年自己選擇的“情緒消費品”。據他所知,現在許多年輕人喜歡潮玩,他有一位朋友的兒子也在專門從事潮玩設計,許多青年藝術家都在畫潮玩,不斷投身這個領域。何多苓雖不涉足,但有些設計得好的作品,他也由衷喜歡。
“當然,一個玩具賣到100多萬,必然與市場運作相關,已經脫離了本身材料的價值,面向大家提供的是一種情緒價值,任何時代、任何人都需要情緒價值,這無可厚非。”何多苓向記者介紹,有一次他看見一名男藝術家身上也掛著類似的潮玩,以前他一直以為女生更偏愛此,沒想到現在也有很多男生在玩,他認為這的確是一種“情緒價值”的體現。
談及四川美術學院火出圈的畢業作品《禱》,何多苓也有著相似的欣賞態度,他不吝評價:“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說明畫家抓住了大家的目光。這么多人圍觀,也說明畫家確實畫得好。”
何多苓作品《青春》(何多苓工作室提供圖片)
2
AI可以成為繪畫的輔助工具
建議青年畫家不要拒絕市場
當下,人工智能的浪潮席卷全球,文藝界許多領域都受到了沖擊,尤其是AI生成的繪畫作品幾乎能“以假亂真”。面對來勢洶洶的AI,當許多青年學生開始使用AI輔助創作,何多苓對此的態度“前衛”又平靜。
“我并不反對學生利用AI,你們這個年紀的人,不用才奇怪。”他很淡然地說:“從效率上來說,一些工作AI明明可以只花兩秒鐘就完成,大家何必花費幾十個小時來做呢?”
何多苓自己不用AI,因為他鐘情于動手作畫,但他并不排斥別人使用。在他看來,年輕人若能學習并正確使用AI,并非壞事。尤其時代技術迅猛發展,與AI“對著干”并無益處,不如善用工具。
他也并不擔心目前的AI對創作會造成沖擊。“電腦不能無中生有,人腦才能無中生有。”藝術創造對AI而言尚缺火候,但電腦善于學習,可以輔助“人腦”創作。許多學生使用AI作圖,也常與何多苓討論。在他心里,AI是時代的工具,而且暫時無法代替人類在繪畫過程中產生的“偶然性”——那是一種算法難以預測和復制的靈感火花與意外之美,還有筆觸在畫布上形成的“起伏”與觸感。何多苓認為,畫家和AI合作、使用其輔助時,應當進行標注,不要刻意欺瞞。
潮流與AI或許難以對何多苓的藝術道路產生實質性的影響,但對于許多初出茅廬的青年藝術家而言,如何在堅持自我和投身市場中找到平衡,是一道難題。何多苓很理解他們的焦灼和困難:如果不能在市場站穩腳跟,很可能會被淘汰;堅持藝術風格固然重要,但年輕人也要養家糊口。
比起和同齡段的人交流,他更喜歡和這些青年學生待在一起。何多苓時常告訴學生,若真有困難,可以先找一份工作穩定生活,利用業余時間創作。人生漫長,可以循序漸進,先照顧好生活。
何多苓理解藝術理想與生存壓力的沖突,他的建議務實得近乎質樸:不要拒絕市場,也不要“鄙視”市場。在他看來,掙錢是個好事情,既然“錢”可以被量化,也就能在客觀上成為一種標準,他一直在鼓勵學生們適應這個時代。
我們很難在何多苓身上看到藝術家的“孤傲”。相反,他十分接地氣,卻又以自己的處世之道,把“接地氣”化為了另一種藝術。
何多苓作品《烏鴉是美麗的》(何多苓工作室提供圖片)
3
拒絕“影響”別人
藝術審美是個人化的事情
何多苓風格獨樹一幟,名聲在外。隨著自媒體崛起,許多擁有類似聲望的“大咖”都紛紛在不同平臺開設賬號,分享觀點或生活,頗受歡迎。
何多苓表示自己對此沒興趣,他也無意向別人傳輸什么,“看我的畫就可以了,不用聽我說什么,我說的也不一定就是對的。”對于藝術審美,何多苓保持著近乎本能的敬畏:“我不喜歡‘影響’別人,藝術審美是非常個人化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系統。”
他一直警惕著“影響”他人的行為,這也體現在他的教學上。這幾年,何多苓多次舉辦師生展,現場能看到他許多學生的作品,他們的風格和而不同,各有特色。在此前的一次采訪中,他就曾告訴記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藝術體驗和審美追求,應該結合自己的實際情況,找到自我的風格。
聊到美術教育,何多苓直言當代的藝術教育要比他們的時代進步很多,學生們不僅聰明,技巧性很強,審美也在不斷提高。他提到最近剛去參觀的昆明雙年展,“有些青年藝術家真的畫得好,他們的技術比我們那時進步很多。”何多苓回憶,當年他們的畫法是“很笨”的,只有通過一筆筆描繪,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現在得益于美術教育、科技等各方面的提升,技法已比較成熟。有時他遇到畫得特別好的年輕人,也總是向他們學習。
唯一讓何多苓覺得不足的,是信息量過多帶來的“分心”,太多事情會打擾創作,所以“純技術性的訓練可能要弱一點”。盡管如此,他對當下的美術教育依然充滿信心。
何多苓作品《雜花寫生》(何多苓工作室提供圖片)
對話何多苓:人人都有“自我中心”
封面新聞:您說自己是“技術流”,我們也會看到您畫畫有一些照片作為參照。您會刻意追求這種技術上的進步嗎?
何多苓:我畫畫的時候想表達的不光是這個照片的形象,它只是一個符號,要怎么去組合、表達、呈現,我現在用語言也無法描述。但是在落筆的時候,我的手會往那個方向去,沒有刻意去想我的筆要怎么落。手受我的大腦控制,我的大腦知道大概要出來怎樣的效果。如果我一直達不到這個效果,我就會繼續努力去達到,大概是這種“進步”吧。
何多苓作品《小路》(何多苓工作室提供圖片)
封面新聞:您之前提到在很早的時候就接觸到了“道家”思想,也提到您最喜歡王維,您是如何看待中國傳統的哲學觀念和士人對您的影響呢?
何多苓:當年我下鄉離開城市,和我一起下鄉的人都感覺糟透了,畢竟當時的城市和農村差別很大。但我反而是狂喜。我在鄉下看到山山水水,在城市是見不著的。我太喜歡了,發自本能地熱愛,我那個時候沒事就去爬山。后來大家有機會能回到城市,報名的人擠破了頭,但我反而有意在回避。
后來就剩我一個人在農村,我就看山看水,爬山,到山上去看云,晚上看星星,這對我太重要了。當然,我也覺得中國人的基因里大家都有這種潛在的想法,親近山水。道家、禪學我都很喜歡,說起來好像很消極,隨遇而安什么的,也對社會進步好像沒有太大作用,但我就是這么想的,我非常滿足。
另外我也覺得,雖然我不是一個自我中心的人,但如果從客觀的被動的角度而言,人都是自我中心的,比如再好的朋友,其實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人類很難做到真正的完全溝通,所以每個人都是自我的個體,是“自我中心”的。這個時候,你要有自己的處世之道,這才是最核心的。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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