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3月，北平散兵游勇處理委員會第一分會登記處，快到晌午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車門打開，先下來個中年男人，扶著個瘦高個老人慢慢往下挪。那老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戴頂舊氈帽，可腰板挺得筆直，眼神里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精神。

"我是罪人馬占山，奉貴軍命令前來登記。"老人走到桌前，聲音有點啞，但特別清晰。他摘下帽子，露出斑白的頭發，對著王瑞堂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那動作標準得很，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難道這就是面對日軍進逼齊齊哈爾，斷然拒絕投降“我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的抗日英雄馬占山？那他此行又是為什么呢？

馬占山，字秀芳，老家在吉林省懷德縣。要說他家祖輩為啥后來遠走他鄉，還得從清朝嘉慶年間那場天災說起。

豐潤一帶本來就靠天吃飯，這一下可遭了殃——六月天里居然飄起了雪花，地里的小麥、玉米全被凍壞了，往年的秋糧顆粒無收。老百姓家里的米缸見了底，樹皮草根都被挖光了，凍死餓死的人橫七豎八倒在路邊，連收尸的人手都不夠。

馬占山的祖父馬萬龍看著眼前的慘狀，咬咬牙帶著老婆孩子離開了老家。那時候往關外逃荒的人成群結隊，可哪有那么容易？一路上不是遇上洪水沖垮橋，就是碰上山賊搶口糧，還有不少人走著走著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馬萬龍一家也是九死一生，翻山越嶺好幾個月，最后總算在奉天省懷德縣毛家城子村西邊的炭窯屯落了腳。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的東北可是滿清的“龍興之地”，老祖宗發家的地方，朝廷早有禁令，不許關內的漢人隨便進去開墾。雖說那片黑土地肥得能攥出油來，可大片的田產都歸八旗子弟所有，普通老百姓想沾點邊都難。馬萬龍作為外來的“流民”，只能給當地的大戶人家當佃戶——說白了就是租種地主的田，收成的大部分要交租子，自己只能留口飯吃。就這么苦熬苦掙了近七十年，馬家的日子也沒見多大起色。

1885年，馬占山出生了。他上面有幾個哥哥姐姐，家里本來就窮，加上他是最小的兒子，父母疼歸疼，可實在供不起讀書。七歲那年，馬占山剛能幫家里干點活，父親就咬著牙把他送到了大地主姜順家的牧場放馬。為啥選他？因為放馬這活計又苦又累，沒人愿意干，可馬占山從小就皮實，再難的日子也能熬過來。

放馬這活計聽起來輕松，實則不容易。天不亮就得起來，先給馬添草料，再把馬群趕到山坡上吃草；白天得盯著，別讓馬跑了，要是遇上下雨，還得把馬牽回棚里避雨；到了晚上，不管多晚都得去馬廄轉一圈，看看有沒有馬生病或者受傷。馬占山從小就愛生病，三天兩頭發燒咳嗽，可這么一折騰，反倒是把身體練結實了。風里來雨里去，他的個子躥得老高，胳膊腿也像小牛犢似的有力氣。

馬占山最厲害的是騎術，那時候的馬脾氣都很烈，有的馬見了人就踢，有的馬跑起來根本勒不住，可馬占山跟它們混熟了，不管是多野的馬，他跨上去拍兩下，扯扯韁繩，就能穩穩當當地騎在上面，就算馬受驚亂蹦，他也能很快制服。牧場的伙計們都夸他：“這小子，將來準是個好騎手！”

轉眼到了1903年冬天，馬占山已經是個大小伙子了。這一年他在姜順家干了整整一年，從春到冬沒歇過一天，手上磨出的血泡變成了厚厚的繭子，人也曬得黝黑結實。可到了年底算工錢的時候，姜順卻翻著賬本冷笑：“你小子才十七歲，還沒成年呢，能頂個啥勞力？工錢按半個大人算！”馬占山一聽就急了：“我干的不比大人少！早上天沒亮就去喂馬，晚上月亮出來了還在收拾馬槽，夏天頂著太陽，冬天凍得手僵，哪樣活我沒干？”兩人吵了起來，姜順眼一瞪：“不服？你去告我啊！”馬占山本想理論幾句，可轉念一想，自己是佃戶的兒子，在地主家連個下人都算不上，哪有資格跟他講理？

誰知道姜順記了仇，轉頭就跑到縣衙告狀，說馬占山偷了他家的馬。縣衙里的差役哪管三七二十一，拿了姜順給的“好處費”，帶著人就往馬家闖。馬占山正跟伙計們一起喂馬呢，冷不丁被捆了個結實。他急得直喊冤：“我沒偷！你們看馬廄的記錄，我這月的馬草料都是按時稱的！”可差役們根本不聽，把他押到公堂上，姜順又找了幾個地痞作偽證，說親眼看見馬占山夜里牽馬出門。縣太爺拍了拍驚堂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狡辯什么？”馬占山這才明白，在這兒根本講不通道理。

縣衙要把他關進大牢，馬占山又氣又怕。他想起村里老人說過，犯了事的窮人沒活路，要么坐牢，要么上山當“胡子”（土匪）。可他從來沒想過當土匪啊！可眼下這情況，坐牢是死路一條，回家也是被姜順繼續欺負，與其被人往死里逼，不如……他咬了咬牙，趁著押解的差役打盹，猛地撞開繩子，撒腿就往山里跑。跑出去十幾里地，遇到了幾個平時玩得好的牧場伙計，聽說他被冤枉，都氣不過，干脆跟著他一起上了山。

這山在當時的東北也算有名的“響馬窩”，山上聚集著一百多號人，個個有刀有槍，專門劫富濟貧——不過有時候也搶普通老百姓，畢竟是土匪嘛。馬占山他們到了山上，頭領見他們幾個身強力壯，又會騎馬，就把他們收下了。馬占山雖然心里別扭，可想想現在的處境，也只能先跟著干。

要說這土匪的日子也不好過。白天要巡邏放哨，晚上得輪流守夜，生怕被官兵圍剿。可馬占山慢慢發現，當土匪也有當土匪的“規矩”——頭領說話算數，兄弟之間講義氣，搶的都是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分錢的時候也公平。他騎術好，很快就成了山上的“馬隊頭目”，帶著幾十號人騎馬沖鋒，那架勢比正規軍還威風。

轉眼到了1905年，東北的局勢變了。那時候清朝快不行了，各地的革命黨鬧得兇，再加上沙俄、日本都想插手東北，朝廷忙得焦頭爛額。懷德縣的縣太爺一琢磨，這些土匪要是能為自己所用，說不定能幫著鎮壓亂黨。

于是，縣太爺就派了個中間人上山，說：“只要你們歸順官府，既往不咎，還給你們封官發餉！”馬占山他們商量了一下——當土匪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萬一哪天被官兵圍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是歸順了，至少能有個名分，說不定還能干點正事。就這么著，他們把槍都交了，跟著中間人下了山。

這事兒跟《水滸傳》里的故事差不多，朝廷對付土匪有個老辦法，就是“招安”——把土匪頭目封個官，讓他們去打別的土匪。其實這套法子從宋朝就開始了，宋江帶著梁山好漢招安后，就被派去征討方臘；到了明清，朝廷更把這當成了“選拔人才”的手段：你要是能打勝仗，就能升官；要是打敗了，正好找個借口收拾你。明朝的開國名將常遇春，當年也是跟著朱元璋起義軍混的，后來因為在滁州之戰里表現得特別勇猛，被朱元璋一眼看中，這才從一個小嘍啰變成了大將軍。馬占山他們這批被招安的土匪，其實也是朝廷用來“以匪治匪”的棋子。

最開始的時候，馬占山只是個普通士兵，但因為在頻繁的小規模戰斗中總能沖在最前，又熟悉騎兵戰術，很快就被提拔成連長。那時候他駐守在懷德縣城，每天帶著弟兄們操練，城墻上的烽火臺經常能看到他騎著馬來回巡視的身影。不過真正讓他聲名鵲起的，還得是1908年前后那幾場硬仗。

1908年的東北，除了各地的農民起義，蒙古草原上的貴族陶克陶胡和白音大賚也帶著人馬鬧起了獨立。這些人都是騎兵，來去如風，清廷派去的步兵根本追不上。就在各路將領頭疼的時候，馬占山所在部隊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馬占山從小在草原長大，騎術比誰都精，帶著手下幾十號騎兵，專門盯著敵軍的馬隊打。有好幾次，都是他帶著人抄近道繞到起義軍后面，斷了他們的補給線，這才讓清軍占了上風。打那以后，"馬小將軍"的名號就在軍中傳開了。

不過這時候的馬占山，雖然能打，但所在的部隊實在有點"雜"。說起來，這支部隊還是當年"辮帥"張勛的手筆。張勛這個人有點意思，清朝快亡了還留著辮子，對朝廷忠心耿耿。他看東北這邊收編了不少地方武裝，覺得這些烏合之眾戰斗力太差，干脆自己出面整頓，把這些人統一編成了正規軍。

馬占山他們這支隊伍，原本就是東北本地的獵戶、莊稼漢湊起來的，平時扛鋤頭種地，戰時拿槍打仗，雖然聽朝廷調遣，但紀律松散得很。張勛在的時候還能鎮得住，可等張勛被調去南方鎮壓革命黨，這支部隊立刻就散了架——有的士兵偷偷跑回家種地，有的跟著別的將領跑了，剩下的也像沒頭的蒼蠅，根本沒法打仗。

就在馬占山覺得前途有點迷茫的時候，一個機會來了。這時候奉系軍閥正在東北崛起，其中有個叫吳俊升的名將，是奉天后路巡防營的統領。吳俊升這個人很會帶兵，尤其看重能打能拼的將領。馬占山雖然原來的部隊散了，但打仗的名聲已經傳了出去，吳俊升聽說后就派人把他招了過來，讓他當自己麾下四營的中哨哨長。這一招可真是慧眼識珠——馬占山到了吳俊升手下，就像魚回到了水里，帶著隊伍訓練、打仗，樣樣都不含糊。

接下來的幾年，馬占山的仕途像是坐了火箭。吳俊升的部隊后來改編成騎兵第二旅，他順理成章當上了第三團三連連長；再往后，憑借著一次次戰斗的功勞，到1925年的時候，他已經成了騎兵旅長。這時候的東北軍，正是張作霖的天下，吳俊升又是張作霖的心腹，馬占山作為吳俊升手下的得力干將，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不過真正讓馬占山在全國打出名號的，還得是郭松齡倒戈事件。郭松齡是張學良的師父，本來是奉系的核心人物，結果因為和少帥鬧矛盾，居然帶著幾萬大軍反叛，一路打到了新民縣白旗堡。這時候馬占山正帶著自己的騎兵旅駐扎在附近，聽說郭松齡要打過來，他立刻帶著人馬迎了上去。

那場仗打得特別激烈，郭松齡的部隊裝備精良，人數又多，但馬占山的騎兵機動性強，專門挑敵軍的薄弱環節打。他帶著騎兵繞到郭松齡后方，突然發起沖鋒，一下子就把對方的陣腳打亂了。最后郭松齡夫婦被圍在一個小村子里，馬占山親自帶著人沖進去，把他們活捉了。

這一仗下來，馬占山的名字徹底響遍了東北。張作霖聽說后，立刻把他提拔為奉軍騎兵第二軍軍長。之后的幾年，馬占山一路高升，1928年當上了黑龍江省剿匪司令，1929年又成了黑龍江騎兵總指揮。這時候的他，已經是東北軍界響當當的人物了。

但誰也沒想到，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1931年9月18日，日本關東軍發動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東北軍在蔣介石的"不抵抗"命令下節節敗退。這時候的馬占山卻站了出來——他當時是黑龍江省的軍事負責人，面對日軍的進攻，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撤退，而是選擇了抵抗。

最著名的就是"江橋抗戰"。那是1931年11月，日軍派了上萬人向齊齊哈爾的江橋陣地發起進攻。馬占山帶著手下只有幾千人的部隊，硬是扛了半個月。他們利用江邊的地形，修工事、埋地雷，每次日軍沖鋒都被打退。最慘烈的時候，戰士們子彈打光了就用刺刀拼，刺刀斷了就用槍托砸，槍托碎了就和敵人抱在一起滾下江去。這場仗雖然最后因為寡不敵眾失敗了，但馬占山和他帶領的東北軍，讓全國人民看到了中國人的骨氣——原來在東北，還有這樣一群不肯當亡國奴的硬漢！

不過抗戰哪有那么容易。江橋抗戰后，馬占山的部隊傷亡慘重，彈藥補給也跟不上。更麻煩的是，日軍派人來拉攏他，說只要他投降，就給他高官厚祿。這時候的馬占山心里其實很矛盾：一方面，他不想當漢奸；另一方面，手下的弟兄們已經餓了好幾天，槍里連顆子彈都沒有，再硬撐下去怕是要全軍覆沒。思來想去，他決定來個"詐降"——表面上答應和日軍合作，實際上暗中保存實力，等待機會。

1932年2月，馬占山真的帶著人去沈陽參加了日軍舉辦的"慶祝會"，還接受了日軍授予的"黑龍江省長"官職。消息傳出來，全國一片罵聲，都說他是"漢奸"。可誰也沒想到，僅僅兩個月后，馬占山就從齊齊哈爾的黑河發來通電，宣布脫離日軍，重新抗日！

原來這段時間，他表面上和日本人虛與委蛇，暗地里把日軍給的武器裝備都藏了起來，還偷偷聯絡了東北各地的抗日義勇軍。等時機成熟，他立刻帶著人馬殺回抗日戰場，還把之前收編的日軍武器分給了弟兄們。

這一下，全國人民都看傻了——原來馬占山不是真投降，是演了一出苦肉計！一時間，"馬占山牌香煙"在大江南北的煙攤上賣得火熱，廠家用他的名字做廣告，老百姓買煙也是在支持抗日英雄。馬占山的名聲，真正成了婦孺皆知的"抗日大英雄"。

1932年深冬，馬占山帶著殘兵敗將退到了蘇聯境內。零下三四十度的嚴寒里，這群東北漢子穿著單衣啃著凍硬的窩頭，硬是撐著走到了歐洲。轉年六月，他們繞道西伯利亞、蒙古高原，像游牧民族遷徙般回到了上海。剛下輪船，馬占山就帶著請戰書直奔南京，可蔣介石只派了幾個衛兵把他打發到招待所，連茶水都沒給續上。

眼瞅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上海灘的霓虹燈照得人心里發慌。馬占山索性帶著警衛搬到了天津，在五大道租了棟小洋樓。誰承想這日本人盯得緊，光是1934年春天就派了三撥殺手。有回刺客扮成賣茶葉的，剛摸到樓梯口就被馬占山逮個正著——原來他早讓警衛在門口撒了石灰，腳印都清清楚楚。

要說馬占山這人心氣高，1936年秋聽說張學良要搞事情，連夜帶著警衛隊往西安趕。誰想到剛到臨潼就撞上西安事變。張學良拉著楊虎城在綏靖公署發通電，馬占山雖然沒摻和具體事，可架不住蔣介石咬定他是幕后黑手。結果張學良被軟禁在公館里，馬占山在招待所一住就是小半年，每天看著憲兵押著東北軍弟兄從門口過，急得直揪胡子。

盧溝橋的炮聲一響，馬占山連夜坐火車往南京跑。在總統府臺階上蹲了二十多天，等來的任命書上寫著"東北挺進軍司令"，可兵營里連個馬鞍子都沒有。他帶著一千來號東北老兵，揣著空槍套在綏遠草原上轉悠，硬是把幾個被日軍打散的義勇軍殘部攏到一塊兒。

說來也怪，這期間日偽軍檔案里壓根找不到馬占山的作戰記錄。倒是有個叫吉村的關東軍老兵在回憶錄里說，在東北諸多抗日抗日將領中，屬馬占山最狡猾。

1940年初，關東軍抽調了一個整編師團，把馬占山帶著的五百來號人圍在大興安嶺老林子里。那年冬天格外冷，鵝毛大雪把整片松樹林都蓋成了白茫茫的棉花地。馬占山他們就窩在林子深處，取暖的火堆整天冒著熱氣，在日軍望遠鏡里活像黑夜里的螢火蟲。

日軍指揮官舉著望遠鏡直跺腳："給老子圍成鐵桶陣！一只耗子都不許放跑！"日軍從三個方向往林子里壓縮，足足折騰了三天三夜才摸到馬占山宿營的林間空地。地上全是凍得硬邦邦的罐頭盒和燒焦的木炭，火堆還冒著青煙，可四下里連個人影都找不著。日軍翻譯官直撓頭："這老馬頭莫不是會土遁？"

日軍指揮官氣得直揪胡子，下令順著腳印往林子里追。可這林子就像活過來的妖怪，剛踩出的腳印轉眼就被新落的雪蓋住。追到天黑，日軍愣是沒找著半點蹤跡。當晚狂風卷著雪粒子往人脖領里鉆，氣溫直接跌到零下四十度。一千多關東軍凍得手指頭都紫了，光是凍傷的就有兩百來號人，其中三成直接凍掉了腳趾頭。有個聯隊長氣得抄起軍刀就要砍樹，結果腦袋"哐當"撞在樹干上，當場血流如注。

撤退路上更邪門，馬占山帶著二十來個弟兄突然從雪窩子里蹦出來。他們每人架著挺歪把子機槍，雪橇跑得比兔子還快，子彈擦著頭皮飛都追不上。日軍指揮官捂著流血的右腿往馬背上爬，剛爬上去就一個后仰，"撲通"栽進齊腰深的雪坑里，要不是勤務兵連滾帶爬拽住韁繩，差點就成了白毛狼的晚餐。

眼瞅著臘月將近，日軍指揮官實在扛不住了，派人捎信說要和馬占山談判。馬占山提了三個條件：第一，見面地點他們定；第二，日軍得空著手來；第三，得準備二十頭馴鹿當見面禮。日軍指揮官捏著信紙直罵娘："這土匪頭子還講起排場來了！"

談判那天，馬占山選了個背風的山坳子。他裹著羊皮襖往雪地里一坐，腳邊蹲著條油光水滑的雪橇犬。日軍代表剛掏出地圖，馬占山突然抄起獵槍對著天空"砰砰"兩槍："你們要是不按規矩來，老子就讓馴鹿把你們當肉包子叼回去！"談判桌上，馬占山開口就要日軍撤出東北三省，氣得日本參謀當場摔了茶碗。最后還是關東軍司令官親自打圓場，這場談判才不歡而散。

要說馬占山這人，打仗就跟變戲法似的。有次帶著三十來號人被三百日軍圍在山溝里，他讓人把棉襖都拆了絮，裹在石頭上擺成人形。自己帶著弟兄們貓在雪窩子里，等日軍沖到跟前，突然從雪堆里蹦出來就是一梭子。日軍被這陰招嚇得屁滾尿流，抬著二十多具尸體連夜撤了兵。

最絕的是1942年冬天，馬占山帶著百十號人奇襲日軍軍火庫。他們頂著零下五十度的嚴寒，硬是在冰面上匍匐前進了二十里地。摸到崗哨跟前，馬占山掏出懷表看了看，突然帶著人往雪地里一滾。原來他算準了日軍換崗時間，等哨兵一走神，三十顆手榴彈"轟隆隆"炸開了軍火庫大門。等日軍反應過來，馬占山他們早駕著雪橇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滿地冒煙的彈藥箱。

這些事傳到日軍耳朵里，連關東軍司令官都直搖頭："這老馬頭比西伯利亞的寒風還難纏！"有次日軍出動二十架飛機轟炸馬占山營地，結果炸彈全扔在了空地上。原來馬占山早讓弟兄們用樹枝在雪地畫了個人形靶子，日軍飛行員從高空根本分不清真假。氣得日軍飛行員落地就摔了飛行帽："八嘎！這雪地里有妖怪！"

1941年初春，關東軍調集重兵把馬占山逼到了絕路。出發前他站在雪地里，扯著嗓子對弟兄們喊："小鬼子有飛機大炮，咱們有熱乎血性！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只要還有口氣，就得把日寇趕出關東！"說完一馬當先沖進零下三十度的風雪里。后來有人看見他裹著破棉襖蹲在山洞里，就著雪水啃凍硬的窩頭，嘴里還念叨著："等打完這仗，老子要回老家種二畝地..."

結果這支部隊硬是在冰天雪地里轉戰半年，等撤到蘇聯邊境時，五百來號人只剩不到兩百。有個老兵回憶說："馬司令那時候瘦得皮包骨頭，拿望遠鏡的手直打哆嗦，可眼睛還是亮得跟狼似的。"

1945年日本投降了，馬占山帶著殘部往東北跑，結果半路上被國民黨的"接收大員"坑了。那些人把工廠倉庫掃蕩一空，臨走還塞給他兩箱金條。馬占山當場把金條摔在地上："老子打仗不要命，還沒學會收黑錢！"從此，馬占山心灰意冷，決定去北平養傷去了。

1947年開春，東北民主聯軍在"三下江南、四保臨江"幾場硬仗里站穩了腳跟，蔣介石急得直跺腳，硬是把在北平養病的馬占山拽回東北，還給他安了個"東北保安副司令"的虛銜。為表誠意，老蔣把原東北軍王鐵漢的整編第49軍也調了過來，這支部隊剛在蘇北被粟裕收拾過，士氣蔫得很。

馬占山前腳剛進沈陽城，老百姓就敲鑼打鼓搞歡迎會。他穿著褪色的奉軍軍裝站在臺上，底下烏泱泱的東北老鄉舉著"抗日英雄"的錦旗。這陣仗倒讓蔣軍借機招了三萬多新兵，可民主聯軍這邊更犯愁——原本兵力就比對手少兩成，這下更懸了。

要說這馬占山在東北的威望，那真是連村口老槐樹都知道。有次他去鐵嶺視察，剛進村口就聽見大姑娘小媳婦在議論："聽說馬司令當年在江橋抗戰，一個人帶二十個弟兄就把小鬼子的裝甲車給掀了！"這話傳到蔣軍耳朵里，氣得參謀長直拍桌子："不就是個跳梁小丑！"

民主聯軍這邊也沒閑著，趕緊把晉察冀軍區的主力部隊八萬多人劃拉過來，連帶著二十多萬地方武裝，七拼八湊整出46萬野戰軍。遼西平原上，第八、第九縱隊剛亮出獠牙，就把王鐵漢的49軍包了餃子。那場仗打得邪乎，49軍的汽車連剛拐進山坳，兩邊山頭上突然冒出漫山遍野的民兵，手榴彈跟下雹子似的往下砸。等蔣軍好不容易沖出包圍圈，光是丟棄的卡車就堵了三十里山路。

眼瞅著民主聯軍總兵力反超，蔣介石急得從南京連發三封電報："東北戰局若再糜爛，爾等皆提頭來見！"可馬占山手里的雜牌軍根本頂不住，遼南的整編第207師剛修好防御工事，就被民主聯軍的"土坦克"沖垮了圍墻。到了1947年底，蔣軍被壓縮在沈陽、長春、錦州這幾個孤零零的據點里，連過年發的豬肉都要按人頭配給。

要說這馬占山也是憋屈，1948年10月遼沈戰役剛打響，蔣介石就帶著一幫參謀殺到沈陽督戰。會議室里煙霧繚繞，老蔣把作戰地圖拍得啪啪響："李天霞的整編第83師呢？王鐵漢的部隊呢？全他媽當了縮頭烏龜！"馬占山坐在角落里沒吭聲，心想："老子在嫩江橋打鬼子時，你們這群蛀蟲還在喝花酒呢！"

散會路上，馬占山碰見東北"剿總"參謀長趙家驤。趙參謀長滿臉苦相："馬老，您說咱們這仗還怎么打？"馬占山望著沈陽城外連綿的解放區，長嘆一聲："這江山遲早是共產黨的，咱們這是在給蔣介石陪葬！"這話沒兩天就傳到蔣介石耳朵里，老蔣氣得摔了茶碗："馬占山！你是不是要學張學良？"

10月15日清晨，沈陽北陵機場籠罩在薄霧里。馬占山拎著牛皮公文包登上飛機時，地勤人員都驚得直咂舌——堂堂東北保安副司令，居然只帶了個警衛員。飛機轟鳴著升空，馬占山望著逐漸縮小的沈陽城，想起二十年前在嫩江橋頭喊出的"為國家爭國格"，眼眶突然發酸。

1949年1月，解放軍入了北平城，可那些打了敗仗的國民黨兵像沒頭的蒼蠅似的，有的脫了軍裝混在市民堆里賣苦力，有的揣著槍躲在破廟里等機會；更頭疼的是國民黨撤退前埋下的特務，他們穿著粗布衫，揣著假證件，在茶館酒肆里打聽消息，在胡同口盯著解放軍的車隊——這北平城剛換了主人，可里頭的"臟東西"還沒清干凈，就像剛擦過的桌子，底下還沾著灰呢。

為了把這些"老鼠"都揪出來，也給他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四野司令部琢磨出個招兒：2月15號那天，在北平城里成立了四個"散兵游勇處理委員會"。這四個分會就像四張網，專門兜住那些沒被改編的潰兵和藏在暗處的特務。

東城區的分會是頭一個掛牌子的，分會長叫王瑞堂，是個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八路，辦事兒雷厲風行。分會辦公室就設在南鑼鼓巷中段的老門樓里，那院子原本是戶大戶人家的偏房，青磚灰瓦，門口兩棵老槐樹，倒也安靜。

要說東城區這地界，可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這兒離故宮不遠，東交民巷使館區還留著洋樓，達官顯貴的宅子一家挨著一家。里面有前清的遺老，有國民黨的官太太，有銀行家，還有教堂的神父。這些人家的傭人、護院、廚子，里里外外加起來，藏個把人跟玩兒似的。

分會成立頭半個月，來登記的人倒是不少，陸陸續續來了五千多。可王瑞堂翻著花名冊直皺眉：五千多人里，真正打過仗的潰兵占了九成多，軍官倒像是珍稀動物，掰著手指頭數得過來；最要命的是，潛伏的特務一個都沒露面。這不對勁兒啊！特務講究的就是"隱蔽"，可連個試探的都沒有，保不齊是在憋大招兒。

王瑞堂急得直轉磨。他清楚，這些沒露面的特務就像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就炸了。好在四野司令部里有位"破案高手"——偵察處長蘇靜。這位蘇處長平時話不多，可眼睛毒得很，之前打國民黨軍的時候，好幾次都是他靠著截獲的密電碼，把敵人的部署摸得門兒清。

蘇靜怎么干的？原來他早把國民黨軍統、保密局在華北地區的密電碼本給破譯了。那些特務以為用的是"天衣無縫"的密碼，可在蘇靜早就破譯了。

順著破譯的這兩條線索，偵察員們夜里摸進鼓樓西的雜貨鋪，掀開后墻的青磚，底下竟藏著兩部電臺，天線藏在房梁上，跟蜘蛛網似的。再一順藤摸瓜，從雜貨鋪老板、挑水的伙計嘴里套出了話：原來這是特務的"聯絡站"，負責給城里的潛伏小組發指令。

偵察員們順著電臺的頻率、報務員的口音，一路追查，四十多個特務小組浮出水面，近兩百號潛伏特務被堵在了窩里。

那些沒被抓住的特務聽說這事兒，嚇得魂兒都飛了。有的連夜跑到登記處，跪在地上直磕頭："我交代！我給敵人送過情報！"有的把藏在墻縫里的密信、手槍全掏出來，堆在桌子上；還有的主動提供線索："西四牌樓有個姓趙的，是軍統的組長！"不到半個月，東城區的潛伏特務差不多全清干凈了，街頭巷尾的謠言也少了。

可特務的問題解決了，另一個麻煩就是那些藏著的蔣軍軍官，怎么都勸不動。這些軍官大多是國民黨正規軍的校官、尉官，有的掛著中校肩章，有的還佩著軍刀。可王瑞堂知道，這些人里頭有不少是"死硬分子"，萬一哪天被國民黨殘余勢力一煽動，拿著槍在城里搞破壞，那后果不堪設想。

于是，王瑞堂在城里貼告示，說"知情不報者同罪"，又在茶館、戲園子安排了便衣，聽老百姓嘮嗑。還真有熱心腸的市民來舉報："王分會長，我家胡同口那個姓劉的先生，以前穿軍裝，現在天天在家擦刀，怕不是軍官吧？"王瑞堂趕緊派人去摸，一查，果然是國民黨某團的團長，帶著二十多個校尉軍官和五十多個士兵藏在城里。

王瑞堂親自帶人上門。那團長見解放軍進了門，看了看王瑞堂腰里的槍，又看了看院門口站崗的戰士，直接表示自己愿意戴罪立功。

三天后，那團長真帶著人來了。二十多個軍官穿著便衣，五十多個士兵扛著槍，排著隊走進登記處。

可讓王瑞堂沒想到的是，自打這撥人走了，登記處又冷清了。以前還有零星的軍官來問"能不能寬大"，現在連個影子都瞧不見。

這天下午，登記處里正忙著整理剛收上來的槍油登記本，門口突然走進來個穿灰布便服的中年男人。他個子不高，鬢角已經泛白，臉上帶著幾分拘謹，往登記桌前一站，沖負責接待的王瑞堂拱了拱手："同志，我是來打聽個事兒。"

王瑞堂抬頭一看，這位不像普通老百姓，說話條理清晰，身上還有股子說不出的沉穩氣兒。他放下筆，笑著問："老哥您請坐，有話慢慢說。"那男人坐定后，介紹自己是抗日名將馬占山的副官。

王瑞堂手底下的動作頓了頓。馬占山這名字他早有耳聞，東北抗日那會兒威名赫赫，"馬占山牌香煙"的廣告都貼滿過街巷，是真正的民族英雄。可現在這世道變了，從前的人物都得按新規矩來。

馬副官臉上有點為難的說道："是這樣，我們將軍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聽街坊說現在要登記武器。將軍一輩子帶兵打仗，家里確實有幾支老槍，可他身子骨實在經不起折騰。我就想問問，像將軍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必須親自過來登記？"

王瑞堂犯了難。按規定，所有私藏槍支都得本人來登記造冊，可馬占山這身份特殊啊。他撓了撓頭："馬副官，不是我不通融。上邊有明文規定，武器登記是大事兒，得本人到場簽字按手印。您看這事兒......"他指了指墻上貼的的通告。

馬副官湊過去看了看，嘆了口氣："我明白規矩。我就想再問問，能不能由我替他代辦？省得老人家來回折騰。"

王瑞堂還是搖頭："馬副官，不是我不給面子。上邊強調過，武器登記是為了消除隱患，得本人確認來源、用途，還得寫保證書。要是別人代辦，萬一以后出了岔子，我們可擔不起責任啊。"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這樣，我這兒記下來，我這就往上邊請示。您放心，我一定把情況原原本本匯報。"

馬副官見實在沒辦法，只好起身告辭："那行，我回去跟將軍說。不過還有個事兒......"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輕輕放在桌上，"將軍說，這三支槍跟著他打了半輩子仗，早就是家里的一份子。要是實在要收，能不能......"

王瑞堂趕緊把布包推回去："馬副官，這可使不得。收繳槍支是統一政策，上邊說了，不管多老的槍，都得登記造冊。您剛才也說了，將軍是明白人，肯定能理解。這事兒真不能破例。"他站起身，送馬副官到門口，"您慢走，有消息我馬上派人通知。"

馬副官走后，王瑞堂趕緊翻出登記處的記錄本，把馬副官來的事兒從頭到尾記了一遍，又工工整整寫了個請示報告，蓋上公章，讓通訊員立刻送往軍管會。

沒想到這事兒還真驚動了上級首長。當天傍晚，軍管會的電話就打到了登記處。首長的聲音沉穩有力："小王同志，馬將軍的情況我們了解了。他是抗日功臣，咱們不能讓他寒心。這樣，登記的事兒可以靈活處理——將軍不用親自過來，我派警衛員去取他的登記材料。至于槍支......"電話里頓了頓，"收繳槍支是為了維護治安，北平剛解放，萬一出點亂子，牽連到老將軍，咱們可擔待不起。這樣，三支槍先由將軍妥善保管，等局勢穩定了再說。"

王瑞堂拿著電話聽筒，手都有點發顫。他連聲應著"明白"，掛了電話才發現后背都濕了。可剛松口氣，又想起首長最后那句話："不過你可得盯緊了。馬將軍在北平有些舊部，萬一有人拿這事兒做文章，咱們得提前做好準備。"

那天晚上，王瑞堂翻來覆去睡不著。后半夜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床頭的電話又響了。是軍管會首長親自打來的：馬占山能親自來送槍最好，如果不送也不要勉強。

第二天快到晌午的時候，登記處門口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車門打開，先下來個穿軍裝的警衛員，扶著個瘦高個老人慢慢往下挪。那老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戴頂舊氈帽，可腰板挺得筆直，眼神里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精神。

"我是罪人馬占山，奉貴軍命令前來登記。"老人走到桌前，聲音有點啞，但特別清晰。他摘下帽子，露出斑白的頭發，對著王瑞堂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那動作標準得很，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老人三支烏黑的手槍，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戰士們都圍過來看，有人小聲嘀咕："原來這些槍都有故事啊。"

王瑞堂起身給馬占山拉了把椅子，讓他坐定后，便開口道：“馬將軍，我這兒有個事兒想請您幫個忙。”這話雖直白，可語氣里滿是誠意。

馬占山正端著茶盞，聽了這話放下杯子，眉峰微挑：“王主任但說無妨。”

王瑞堂湊近兩步，壓低聲音：“是蔣軍軍官登記自首的事兒。您在軍中威望高，好多老部下都信服您。要是您能出面幫著說句話，他們保準兒愿意配合。”

馬占山聽了直擺手，帶著幾分無奈：“我這把老骨頭，都過六十了，近幾年身子骨越發不中用。大夫天天叮囑要靜養，實在沒什么能幫上忙的。”王瑞堂再三真誠的懇求下，馬占山表示：“既然是為國家大局，我盡力而為。不過我這腿腳不利索，往后具體怎么操作，就讓我的副官跟你對接吧。”

王瑞堂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能讓馬占山松口，已經是意外之喜。畢竟馬占山在東北軍里是出了名的硬氣人，當年抗日時帶著隊伍跟日本人死磕，后來雖歸順中央，那股子傲氣也沒減。能讓他親自上門完成登記、交出武器，已經是燒高香了。

要說這馬占山，還真沒食言。七天后，他的副官就帶著一隊人走進了登記處。王瑞堂抬頭一看，好家伙，足有七十多人！打頭的是幾個穿將官制服的，再往后是中校、少校，個個腰板挺直，神情嚴肅。馬副官湊過來低聲說：“王主任，這些人里頭，有二十多是從東北軍舊部過來的，剩下的四十多，都是聽說馬先生為人正直，主動來投案的。”王瑞堂粗略數了數，其中竟有兩位中將軍銜的，剩下的最低也是中校——放在這年頭，這陣容相當于一個小團的指揮官全齊了。

讓王瑞堂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馬副官又帶著七八十號人來。這次的人里頭，除了之前沒露面的東北軍舊部，還有不少是從其他部隊過來的——有的是聽說了馬占山的面子，覺得“跟著馬將軍干，心里踏實”；有的是被身邊人勸動的，說“馬先生都帶頭了，咱們還猶豫啥”。王瑞堂看著這陣仗，拉著馬副官的手請轉告馬占山，對他的深明大義深表感謝。

打這以后，登記處的每天從早到晚都擠得滿滿當當。到三月底一統計，登記人數整整一萬五千多！其中軍官占了兩千二百多，差不多占了一成半。再看北平另外三個登記處，加起來才兩萬一千零七十八人。王瑞堂這邊的成績，比人家三個加起來還多三倍不止！王瑞堂也因任務超額完成，受到了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