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句話,為什么輿情發(fā)酵了,才會啟動追責程序?這似乎已成為一種不言自明的運行規(guī)則,一種深植于現(xiàn)實肌理中的潛流。它不寫在任何規(guī)章制度的前言里,卻每每在事件發(fā)生的軌跡中清晰浮現(xiàn),留下沉重的疑問與難以言說的挫敗感。
7月2日發(fā)生的兩件事,像兩顆投入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斷擴散、疊加,最終指向了我對于這個核心的困惑。一件是高鐵在旅途中毫無征兆地停滯了漫長的三小時,密閉車廂內(nèi)的空氣逐漸變得稀薄而焦灼,乘客們從最初的困惑到不安,再到難以抑制的恐慌。當某種臨界點被逼近,當呼吸都成為一種負擔,有人選擇了打破那扇象征著秩序與安全的車窗。這本應是困境中的本能反應,是對生存權(quán)的捍衛(wèi),然而后續(xù)的發(fā)展卻令人齒冷:砸窗者得到的并非理解或感激,而是冰冷的“批評教育”。這輕描淡寫的處理,像是對所有潛在危機應對者的一次無聲警告,仿佛在說:
忍耐,無論多困難;服從,無論多荒謬。
另一件,則是遠在西北的天水,一所幼兒園里孩子們的健康亮起了紅燈——“血鉛事件”。我遲至今日才得以知曉并梳理其來龍去脈,信息的滯后本身已是某種令人不安的常態(tài)。好在,這顆子彈已經(jīng)飛了一段時間,事件的輪廓在公眾視野下逐漸清晰,似乎不再容易發(fā)生戲劇性的反轉(zhuǎn),這讓我稍感安心——畢竟,前些天基于義憤寫就的關于“羅翔宇”事件的文章,那試圖探尋真相的努力,最終莫名消失在網(wǎng)絡的深淵里,那種無力感至今縈繞。
聚焦于天水幼兒園的血鉛事件,其本質(zhì)并不復雜。食品安全,這本應是社會運行最基礎的底線,守護著最脆弱也最不容侵犯的群體——孩子們的健康。鉛,這種古老的毒物,以其緩慢而隱秘的方式侵蝕著神經(jīng)與發(fā)育系統(tǒng),后果往往不可逆。當它出現(xiàn)在幼兒園的餐食中,這本該觸發(fā)最嚴厲的問責鏈條:源頭追溯、責任厘清、嚴厲懲處、全力救治受害者。這本應是無需討論的行動邏輯,是再樸素不過的公道。事已至此,再多的懊悔、再深的嘆息,都無法抹去孩子們體內(nèi)已累積的毒素和家長們心中的創(chuàng)傷。此刻,唯一可寄望的,是那些幼小的身體能夠最大程度地擺脫鉛魔的陰影,恢復應有的生機。
然而,現(xiàn)實總在看似清晰的道路上設置障礙。一個刺眼的問題如鯁在喉,無法回避:天水與西安,同是檢測孩子的血鉛濃度,為何結(jié)果卻呈現(xiàn)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天壤之別?冰冷兩組數(shù)字對比絕非尋常的誤差可以解釋。醫(yī)學檢測固然存在允許的波動區(qū)間,但十倍乃至數(shù)十倍的差距,早已超越了儀器校準失誤或操作偶然偏差所能涵蓋的范疇。這巨大的鴻溝,絕非冰冷的機器本身能夠造就——如果設備真的存在如此根本性的故障,檢測程序本身便無法有效進行下去。
面對如此赤裸裸的、違背基本科學常識的差異,如果說其中沒有“人”的意志在干預,沒有某種力量在刻意塑造數(shù)據(jù)、涂抹真相,恐怕難以取信于任何一個保有基本理性質(zhì)疑精神的人。我對此,無法不抱以最深的懷疑。這種懷疑并非空穴來風。我看到了一位專注于醫(yī)學科普的博主撰寫的分析文章,其專業(yè)視角下的結(jié)論直接指向了“人為造假”的可能性。
當“造假”二字再次與“醫(yī)院”、“檢測機構(gòu)”這些本應象征健康與信任的名詞聯(lián)系在一起時,心頭不禁掠過一陣寒意。又是醫(yī)院,那不久前“羅翔宇”事件的陰影,那場在官方快速定性下被迅速“洗白”、最終沉入信息海洋深處的事件,其陰霾似乎從未真正散去,此刻又悄然籠罩在心頭。事件中被刪去的文章,被噤聲的追問,仿佛一個冰冷的注腳,提醒著探尋某些真相的艱難與代價。
更令人感到荒誕、甚至毛骨悚然的是歷史那驚人的相似性。時光倒流二十年,也是在天水,就在甘泉鎮(zhèn)吳家河村,上演過幾乎一模一樣的劇本——集體鉛中毒事件。當時,唯一被官方指定的疾控中心,其檢測結(jié)果斷然“排除”了鉛中毒的可能。然而,沒有官方背景的另外兩家獨立檢測機構(gòu),得出的結(jié)論卻截然相反:血鉛水平嚴重超標,確認鉛中毒。二十年的光陰,足夠一個嬰兒成長為青年。當年吳家河村中毒的村民中,必然也有懵懂的孩童。二十年后的今天,這所涉事幼兒園里那些面色蒼白、承受著鉛毒折磨的孩子中,是否就有當年那些中毒村民的后代?
這個念頭一旦浮現(xiàn),便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悲劇色彩。如果歷史的悲劇真的如此殘酷地在同一個家庭、甚至同一條血脈上重演,那將是怎樣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這不僅僅是簡單的疏忽或意外,它指向的是一種更深層的、系統(tǒng)性的失能與潰敗。因此,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令人痛心的區(qū)分:事件鏈條中,或許有人是“蠢”,蠢到為了蠅頭小利,竟敢將不可食用、含有劇毒鉛的顏料摻入食品原料,其無知與貪婪令人發(fā)指;但也必然有人是“壞”,壞到了骨子里,壞到為了某種目的——也許是維護地方“穩(wěn)定”的表象,也許是逃避監(jiān)管不力的責任,也許是更復雜的利益糾葛——他們不惜踐踏一切良知,運用權(quán)力或影響力去掩蓋、去篡改、去粉飾太平,將受害者的呼號與科學的證據(jù)強行壓下。這種“壞”,是制度性冷漠的溫床,是真相最大的敵人。
“協(xié)和4+4定向”事件涉及的那張“不能再深挖的網(wǎng)”,最終以“涼涼”收場;“羅翔宇”事件的官方定性,也早已為公眾討論劃上了句號。如果沒有某種超乎尋常的契機,它們注定將被塵封于檔案的深處,成為歷史沉默的注腳。我曾經(jīng)為此發(fā)出的微弱聲音,也早已淹沒在信息的洪流中,歸于沉寂。
然而,老百姓真的都是可以被輕易蒙蔽的“傻子”嗎?或許在遙遠的、與己無關的其它事件里,人們會選擇沉默或接受。但當威脅切切實實地降臨到自身和家人的生命健康與財產(chǎn)安全之上時,當檢測報告上的數(shù)字冰冷地宣告著危險,當孩子的身體承受著無妄之災的痛苦時,那種源于生存本能的警惕與質(zhì)疑便會不可遏制地升起。此時,誰還能輕易相信單方面、倉促得出、且與常識和獨立檢測嚴重相悖的結(jié)論?誰還能毫無保留地信任那些在短短一天內(nèi)就完成“調(diào)查”并給出“定論”的機構(gòu)?信任的崩塌,往往始于對切身之痛的漠視和對真相的褻瀆。
于是,一個更卑微、也更心酸的疑問浮現(xiàn):如果我們暫時無力撼動那些盤根錯節(jié)、背景深厚的“深重”問題,那么,至少在像“血鉛”這樣——它本應純粹是一個食品安全事故,一個環(huán)境污染事件,一個關乎兒童健康、不摻雜復雜社會背景的“簡單”案件中,我們是否可以期望獲得一點屬于老百姓的最基本的公平?期望責任者被依法嚴懲,受害者得到充分救治和補償,真相得以完整呈現(xiàn),漏洞得以切實修補?這難道不是法治社會運行的最低要求嗎?
然而,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和歷史的回響,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種期望本身,在當前的運行邏輯下,可能就是一種奢望。因為對于許多身處其位的官員而言,“社會的穩(wěn)定”——更確切地說,是表面上的、可量化上報的“無事發(fā)生”、“輿情平穩(wěn)”——才是懸掛在他們頭頂?shù)摹爸刂兄亍保强己怂麄冋冏詈诵牡腒PI。在這種導向下,“控制事態(tài)”的優(yōu)先級遠高于“解決問題”本身。只要輿情尚未發(fā)酵到沸反盈天、無法收拾的地步,那么“能壓則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成為一種近乎本能的、也是被經(jīng)驗證明“行之有效”的“正規(guī)流程”。這不是某個人的一時糊涂,而是一種體制性的慣性思維和避險策略。保住烏紗帽,維持表面和諧,規(guī)避問責風險,成了行動的最高準則。真相的代價、個體的苦難,在“大局”面前,常常顯得無足輕重。
我昨晚寫下的關于“砸窗事件”的思考,從根源上剖析,揭示的正是這種思維主導下的“正規(guī)流程”。它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普通老百姓日常難以觸及、卻又無處不在的官場運行潛規(guī)則。高鐵上,面對突發(fā)危機,應急預案失效,信息溝通不暢,乘客的合理訴求與生命安全被置于次要地位,最終迫使個體采取極端自救,而責任方卻試圖將“破壞秩序”的標簽貼在自救者身上以轉(zhuǎn)移焦點、推卸責任。
在天水,從7月2日事件初步暴露家長焦慮,到7月8日輿論風暴掀起,整整六天時間,像一條漫長而黑暗的隧道。這六天里,天水與西安的檢測數(shù)據(jù)如謎團般撕裂著家長們的信任;官方通報遲滯或語焉不詳;家長們抱著病弱的孩子,在恐懼、焦慮和憤怒中煎熬,一遍遍追問:毒從何來?誰的責任?我的孩子會怎樣?直到網(wǎng)絡上的聲音匯聚成無法忽視的浪潮,直到輿情的壓力突破了某個閾值,才終于等來了食材來源的公布、市長的鞠躬道歉、省里“高度重視”的調(diào)查組進駐。那么,在這輿情發(fā)酵前的六天,那些家長們經(jīng)歷的是一種怎樣的絕望?是對官僚機器冷漠運轉(zhuǎn)的切膚之痛,是對孩子未來的無盡擔憂,是在信息真空中被無限放大的恐懼。這六天的“靜默期”,恰恰是“正規(guī)流程”——等待輿情發(fā)酵再啟動的流程——運行的最直接證明,也是其最殘酷的代價所在。它無聲地訴說著,個體的苦難,唯有在匯聚成集體的吶喊時,才有可能被聽見;公平的曙光,往往需要輿論風暴的雷霆才能撕開厚重的云層。這循環(huán),何時能破?
我想追問,為何總要等到輿情發(fā)酵,追責的齒輪才開始轉(zhuǎn)動?這背后,是對常態(tài)治理機制效能的深刻拷問。它指向一種深刻的悖論:當維護“穩(wěn)定”本身成為了目的,甚至不惜以掩蓋問題、拖延解決為手段時,表面的平靜之下,不滿與不信任的暗流卻在不斷積蓄。每一次“壓下去”的成功,都在為下一次更大規(guī)模的“爆發(fā)”積累能量。它消磨著民眾對體制的耐心和信任,將本可通過常規(guī)渠道、依據(jù)明確規(guī)則解決的問題,一步步逼向必須依賴輿論風暴才能推動的境地。這不僅極大地提高了社會運行的成本,更深層次地,它侵蝕著社會公正的基石。
公平正義的實現(xiàn),本不該是一場依賴媒體關注度和網(wǎng)絡聲量的賭博。它應該如同陽光普照,是每一個公民在遭遇不公時,能夠確信可以依靠的制度性保障,而非需要運氣和時機才能偶然獲得的“恩賜”。從二十年前的甘泉鎮(zhèn),到今天的幼兒園;從被悄然抹去的“羅翔宇”,到被“批評教育”的砸窗者,再到血鉛檢測的疑云,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被一條名為“惰性治理”與“壓力應對”的暗線串聯(lián)起來。它們共同訴說著一個事實:缺乏有效常態(tài)監(jiān)督與問責的機制,缺乏對個體權(quán)利與生命健康無差別尊重的制度文化,那么,“輿情倒逼”就必然成為一種無奈的常態(tài)。這種常態(tài)的持續(xù),對于整個社會的肌體健康而言,本身就是一種需要被正視和反思的“毒素”。
時間流逝,問題或許會因關注度的轉(zhuǎn)移而暫時沉寂,但那些留在孩子們血液中的鉛,那些刻在家長心頭的傷痕,以及沉淀在公眾記憶中的疑慮與失望,卻不會輕易消散。它們?nèi)缤瑹o聲的證詞,提醒著我們,改變的必要性與緊迫性。真正的穩(wěn)定,從來不是靠壓制問題獲得的表面平靜,而是源于問題能夠被正視、被公正解決后所贏得的深層次信任與安寧。在一多咖啡館的微光里,這個七月八日的下午,思緒沉重地流淌著,那是關于責任、關于真相、關于我們共同期待卻依然遙遠的公正。
2025.7.8 23:59 修改于抱月齋(原文下午于一多咖啡,請注意,這是雜文不是新聞,是一個真正的人內(nèi)心的吶喊)
冷月的詩和遠方
身邊的朋友總是和我說,真的好羨慕你們這樣的人。能夠自由自在的享受生活,去經(jīng)歷、去冒險。
可我也總說自由的美好,我還沒感受到。為了詩和遠方,我放棄了生活,去追尋,去尋找。常常緊衣縮食,遭遇失溫,落石,獨行是家常便飯。
但那里有純潔的朝露,那里有已逝的熱土。我總是兩手空空,因為我觸摸過所有。折桂而來,迷情而往。這是獨行者的悲哀和幸福。
經(jīng)得起這孤獨的詩,耐得住這悠長的路,拋的下世俗與紅塵苦樂,才到得了屬于你自己的詩和遠方。
▌冷月的哲學之詩▌
這世界的和弦流淌
一曲曲平凡與高尚
一幕幕生存與死亡
大魚飛揚 在天地的光芒中
麥浪聲響 于自由的守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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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的哲學精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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