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史雙元

官溪夜話

李白的詩歌與文章中并沒有直接出現“高淳”的地名，因為唐代還沒有一個縣級單位建制的高淳。一直到明代弘治四年（1491年），高淳才從溧水析出，設為縣治，隸屬應天府。

雖然唐代還沒有“高淳縣/區”，但這塊土地上的煙火人家，文采風流已然每天都在活潑潑地流轉。李白或許沒說出它的名字，卻已經在詩中留下它的模樣。他寫過一首《丹陽湖》詩，我認為，寫的就是高淳風光。

李白生活的時代，丹陽湖水域分屬宣城（古稱宣州）和高淳，湖的東南面就屬于現在的高淳區。

據研究，李白晚年曾七次游歷宣城及周邊地區，這首詩極有可能是李白晚年寓居宣城來往高淳時所作，《丹陽湖》中許多細節描寫，也可與高淳一帶的山水風貌相互印證。

我們先看一下這首詩：

丹陽湖

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

天外賈客歸，云間片帆起。

龜游蓮葉上，鳥宿蘆花里。

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流水。

注釋：這首詩又收入《姑孰十詠》，宋人認為《姑孰十詠》可能是李赤之偽作，但不能證明《丹陽湖》這首詩本身是偽作。

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

開篇這一句，氣象非凡，氣勢雄渾。古代的丹陽湖水面非常開闊，這首詩開頭并沒有描繪丹陽湖“橫無際涯”的面貌，下筆就直接用“元氣連”這種元宇宙視角來描繪丹陽湖的浩渺與幽邃，道家玄思撲面而來。湖水與天地元氣一體流動，是自然萬象的呼吸，包孕無限，生生不息，這種寫法，正如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里“海客談瀛洲”的氣質，將自然景觀上升到宇宙關照的層面，是李白一貫的“仙人視角”。

“風波浩難止”這一句，寫湖波之動蕩、心靈之感應。或許這也是詩人心境的暗示：即使到了人生后期，心中依然有波濤涌動，后來，李白果然還有投軍報國之舉。

天外賈客歸，云間片帆起

接下來，鏡頭一轉，回到人間，市井煙火悄然浮現。

“賈客歸”是江南商業流動的日常圖景，而“片帆”起于云間的畫面，化實為虛，意象空靈。

高淳人除了耕讀傳家，也有經商理念，想來，李白所見到的賈客經營的貨物除了唐代日常生活用品，也許還有青山茶葉和固城湖螃蟹，這也是完全合理的推測。

龜游蓮葉上，鳥宿蘆花里

這兩句如湖畔寫生，寫湖中生靈，極富畫意，龜浮蓮葉，鳥宿蘆花，處處是生機與安寧，皆是江南最柔美的秋意圖景。世界靜下來，詩人也靜下來。

高淳之美，不在奇崛，而在安撫靈魂。李白身處高淳這片世外湖澤，哪怕遭遇過無數的行路難，也會被這份自然安撫。

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流水

末尾兩句，畫面靈動。湖中蕩舟的少女，沒有容貌描寫，只一聲“歌聲逐流水”，就讓整個畫面活了起來。少女的輕舟仿佛是這個世界最美的存在。這不是凡俗生活的記錄，而是詩人心中的理想樂土，是李白“桃花源”式的寄托。

李白的《丹陽湖》是一幅江南風物畫，更是一種理想生活的寫意。李白將他心中最和諧的人與自然關系，用一個簡單場景勾勒出來：舟輕、人美、水流、聲遠，這是最美的古典高淳啊！

如果要給高淳的古代名人寫個廣告語那就是：快樂的李白在高淳！

我想這種快樂既有精神上的超越，元氣間的混融，也應當有高淳美食帶來的享受，除了必不可少的美酒，我想，李白在高淳盤桓期間可能也曾盡情享受高淳螃蟹之美食。

李白有沒有來過老街品嘗高淳螃蟹，不好說，但他確實寫過一首吃螃蟹的詩，從詩的題目來看，與高淳有很自然的聯系。

這首詩的題目是《送當涂趙少府赴長蘆》，其詩如下：

搖扇對酒樓，持袂把蟹螯。

前途倘相思，登岳一長謠。

當涂縣，和高淳共有石臼湖。

名為長蘆的地方不止一處，高淳長蘆就很有名。直到現在，淳溪鎮長蘆楊家的抬龍規模還享有“龍中之冠”的美稱，而且，長蘆舞龍迄今有近800年的歷史。長蘆楊氏為北宋靖康年間南遷移民，為楊家將后裔。

李白的朋友趙先生在當涂擔任少府之職，（唐代縣尉是縣令之佐，也稱為“少府”，）有事前往長蘆，雖不能確認就是高淳長蘆，但詩中專門“持袂把蟹螯”的句子，確實很像是指盛產螃蟹的高淳水面。

最后還要提到，宣城與高淳的水路來往是很便利的航道，陳毅元帥寫過《由宣城泛湖東下》，就是由宣城到高淳：

敬亭山下櫓聲柔，雨灑江天似夢游。

李謝詩魂今在否，湖光照破萬年愁。

高淳在丹陽湖的東南角，陳毅元帥后來果然帶領新四軍到達高淳，并留下了紀行詩篇《東征初抵高淳》。

這也證明了從宣城到高淳的水路一直很通暢，李白和陳毅詩作中都記錄了這一條通向詩意的水路。今天的我們，或許也能踏上這條水上詩路，順著李白的夢，劃向那個有少女、湖水與蟹螯的江南縣城—高淳。

作者簡介：史雙元，1953年生于江蘇高淳，中國文學博士，現任澳大利亞悉尼漢語水平考試中心主任、中澳國際教育交流協會秘書長，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學、文化研究及中澳教育合作工作。已出版《宋詞與佛道思想》《唐五代詞紀事匯評》《趣說人間好詩詞》《一日看盡長安花——偉大唐詩誕生記》等百余萬字著述，部分作品被教育部語合中心列入對外推薦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