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長沙街頭,玉蘭花已然謝幕,高枝上再難覓鮮花的蹤跡。從地鐵一號線侯家塘站走出來,我要去銀行打印一筆跨越二十年的結賬清單。那份喜悅自是不必言說。懷揣復雜的情緒,不經意間抬頭,一陣微風吹過,那些搖曳的粉紅色身影是什么?
是合歡!走近,凝視,鵝黃色的花托上,粉色花絲如羽扇輕搖。而那些還來不及開放的淺綠色花苞,米粒般大小,以一種生長的幼態觸動我內心深處久未觸碰的柔軟。合歡花的綻放并不熱烈,也不張揚,盛開時悄然隱于葉間,宛如古典畫卷中低眉頷首的女子,自有一番含蓄之美。
唐代《本草拾遺》曾記載:“葉至暮即合,故云合昏也。”這份晝開夜合的習性,賦予了它最初的雅稱“合昏”,后演變為寓意美滿的“合歡”。古人亦有詩云:“合歡花下兩心同,一朵花開兩朵紅”,將恩愛繾綣寄于這溫柔的花枝。而于我而言,與合歡的相逢,恰似命運埋下的伏筆。
暮色漸濃時,我偶然發現合歡葉片已經閉合,如同收攏羽翼的蝶。那一刻,記憶突然翻涌——多年前,我與妹妹曾因一場誤會冷戰,僵持的話語像寒冬的冰凌橫亙心間。風掠過枝葉,合歡花簌簌輕響,恍若兒時母親溫柔的摩挲。世間萬物皆有其相處之道,就像合歡的開合,不是對抗,而是遵循自然規律的共生智慧。晝夜交替是宇宙的法則,而合歡以柔軟的姿態接納這種變化,從不試圖改變晝夜的長短,卻在更迭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節奏。原來,合歡的晝開夜合并非被動妥協,而是主動接納晝夜更迭的智慧——如同人與人的關系,懂得適時“閉合”鋒芒,“舒展”溫柔,方能在差異中尋得共生的平衡。
合歡花的顏色,因其開放的時間不同,而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紫紅色調。這漸變的色彩,多像人生的軌跡——從青澀到成熟,從單一到豐富,每一次變化都藏著時光的雕刻。而沒有盛開的花蕊,曬干后成為合歡米,在中醫理論中常被用于解郁安神、調和心緒。這讓我想到,生命中那些未綻放的時刻、那些蟄伏的歲月,或許都在默默積蓄力量,等待某個契機,便化作治愈人心的良藥。就像曾經與妹妹僵持的日子里,我們各自在沉默中反思,那些未說出口的歉意,最終都成了和解的橋梁。
夏陽下,黃綠交織的葉片簇擁著合歡花,遠遠看去,宛如同一舞臺上默契的舞者。葉片稀疏處,合歡花突然踏入聚光燈下,輕盈起跳、劈叉、翻滾;而葉片青翠、鮮亮的區域,它們環繞成一群默契的伴舞者。看它們彼此呼應的姿態,我忽然懂得:生命的豐盛不在于永恒的絢爛,而在于不同階段的彼此成全。就像秋葉甘愿褪去翠綠,是為了讓花朵更顯嬌艷;而花朵凋零后,又滋養著樹根,等待來年的萌發。想起與妹妹冷戰時,我也曾像這未綻的花苞般固執地蜷縮。此刻風過時,花瓣落在肩頭,那些蜷縮的棱角,不知何時已在花影里舒展成柔軟的弧線。原來和解從來不是一瞬間的頓悟,而是如合歡開合般,在歲月里悄然生長的溫柔。
合歡花的花語是“永遠恩愛、兩兩相對、夫妻好合”。世人多將這份期許賦予愛情,可當我凝望枝頭相依的花瓣,忽然覺得這花語更像是命運寫給所有人的隱喻——無論是愛人、親人,還是與自我的關系,我們都在尋找“兩兩相對”的平衡。風掠過枝葉,合歡花簌簌輕響,恍惚間又聽見兒時母親梳發時溫柔的摩挲,那些曾因瑣事與至親爭執,那些冷戰時的沉默,此刻在花瓣的低語中悄然瓦解。原來,所謂“兩兩相對”,并非強求完全的一致,而是以柔軟的姿態接納差異,在相互包容中走向和解。這或許才是合歡花贈予每個跋涉者最珍貴的答案。
當我轉身離開時,合歡的枝蔓在風中輕擺,恍若命運遞來的一張泛黃清單,它似在提醒:生命中每一次相遇都帶著深意,而懂得釋懷與和解,便是對緣分最好的回應。在歲月的晨昏里,慢慢學會接納不完美,擁抱變化,在釋然中走向真正的圓滿。
原標題:《晨讀|簡媛:遇見初夏合歡》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錢衛
來源:作者:簡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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