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 年 4 月的臺北,春雨淅淅瀝瀝打在士林官邸的青瓦上,像是在為這座宅邸的主人送行。
當蔣介石病逝的消息傳到張學良耳中時,他正坐在窗前看著院中的玉蘭花瓣被雨水打落,手里捏著的紫砂壺半天沒送到嘴邊。
這位被囚禁了 39 年的東北將領,此刻臉上沒有任何明顯的表情,只是眼神里那層常年不散的霧靄,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攪得更濃了些。
幾天后的葬禮上,張學良穿著一身深色長衫,在趙四小姐的攙扶下緩緩走到靈前。他親手獻上的那副挽聯,用灑金宣紙寫著十六個字:“關懷之殷,猶如骨肉;政見之爭,猶如仇讎。”
墨跡剛勁有力,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場知曉兩人過往的老人們見了,無不暗自唏噓。這十六個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段塵封著恩怨情仇的歷史閘門。
回溯到 1928 年的沈陽,那時的張學良剛接過父親張作霖的帥印,二十七歲的年紀,手握三十萬東北軍,是中國最年輕的封疆大吏。
他穿著筆挺的軍裝站在帥府門前,看著掛起的青天白日旗,對前來道賀的蔣介石代表說:“東北易幟,不是屈服,是為了國家統一。”
那時的蔣介石正在南京意氣風發,聽聞消息后親筆寫下 “漢卿仁弟” 的條幅相贈,兩人互通電報時,字里行間滿是兄弟情誼。
蔣介石甚至邀請張學良到南京共商國是,待他如上賓,席間頻頻舉杯,說要 “共飲黃河水,同護中華土”。
這種 “猶如骨肉” 的情誼,在 1930 年的中原大戰中體現得尤為明顯。當時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三路大軍圍攻南京,蔣介石的部隊節節敗退,眼看就要撐不住。張學良率領東北軍入關,一個通電就定了戰局走向。
他在電報里對蔣介石說:“大哥放心,小弟即刻提兵南下。” 那時候的蔣介石,在軍帳里收到電報,激動得把軍帽都扔到了地上,對著參謀們連聲說:“漢卿救了我,救了黨國啊!”
戰后蔣介石論功行賞,不僅給張學良加官進爵,還親自到北平為他慶功,兩人在居仁堂徹夜長談,從軍政要務聊到詩詞歌賦,親厚得像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可誰也沒想到,這份情誼會在六年后的西安徹底撕裂。1936 年 12 月 12 日凌晨,西安城的槍聲打破了西北的寧靜。張學良和楊虎城扣押了前來督戰的蔣介石,這便是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那天夜里,張學良在新城大樓來回踱步,手里的左輪手槍被汗水浸得發滑。他對楊虎城說:“我知道這么做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但看著華北的土地一片片丟給日本人,我睡不著覺。”
當周恩來帶著中共代表團趕到西安時,張學良握著他的手說:“只要能逼蔣抗日,我個人安危不算什么。”
最終蔣介石答應停止內戰、聯共抗日,張學良卻堅持要親自送他回南京。臨行前,趙四小姐哭著拽他的衣袖:“你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 他卻笑著拍拍她的手:“我以人格擔保,蔣先生不會虧待我。”
可飛機剛在南京降落,等待他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荷槍實彈的衛兵。蔣介石在日記里寫道:“漢卿糊涂,辜負我一片苦心。” 從那天起,張學良的人生被硬生生劈成兩半,前半生是縱橫捭闔的少帥,后半生是失去自由的囚徒。
在浙江奉化的雪竇山,張學良開始了漫長的囚禁生涯。起初他還抱著幻想,每天看報聽廣播,等著蔣介石兌現 “很快就放你” 的承諾。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換了一處又一處囚禁地,從湖南沅陵到貴州陽明洞,再到重慶戴笠的公館,他漸漸明白自己恐怕再也出不去了。有一次,他在給友人的信里畫了一只關在籠子里的老虎,旁邊題字:“虎入樊籠,雖猛何施?”
不過蔣介石在生活上對他確實優待。宋美齡時常派人送來進口的咖啡和巧克力,知道他喜歡打球,特意在囚禁處修了網球場。有一年冬天特別冷,張學良隨口說想吃東北的酸菜白肉鍋,沒過幾天,蔣介石就讓人從沈陽老家請來廚子。
這些點點滴滴的關懷,像一根細針,扎在張學良心頭,讓他既感激又痛苦。他曾對趙四小姐說:“蔣先生待我不薄,可這份恩情,是用我的自由換來的。”
1949 年春天,南京城里暗流涌動。代總統李宗仁簽署了釋放張學良的命令,消息傳到重慶的囚禁地時,他正在菜地里種西紅柿。趙四小姐高興得掉了眼淚,趕緊找出壓在箱底的西裝,可張學良卻只是蹲在地上,撫摸著剛栽下的幼苗,淡淡地說:“怕是成不了。”
果然,沒過幾天,陳誠就帶著蔣介石的手諭來了,命令立刻將張學良轉移到臺灣。汽車駛離重慶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霧蒙蒙的山城,對身邊的副官說:“告訴李先生,多謝他的好意,我命該如此。”
到了臺灣后,囚禁的日子似乎更漫長了。在新竹的清泉別墅,張學良每天的生活就是讀書、寫字、陪趙四小姐養花。他把《明史》讀了一遍又一遍,在書頁空白處寫滿批注,其中有一句:“自古功過難評,是非自在人心。”
1955 年蔣介石六十大壽,他送去一幅親手繪制的山水圖,畫中高山巍峨,流水潺潺,卻在山腳下畫了一道深壑。蔣介石見了,沉默良久,讓宋美齡把畫掛在書房。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 1975 年。當張學良在葬禮上念出那副挽聯時,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關懷之殷,猶如骨肉”,說的是當年蔣介石對他的器重與優待;“政見之爭,猶如仇讎”,道盡了西安事變后兩人勢同水火的僵局。
這十六個字,沒有怨恨,沒有贊美,只是平靜地陳述著一段復雜的過往。
葬禮結束后,張學良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獨自在靈堂前站了很久。夕陽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有人看見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 1930 年他和蔣介石在南京合影,兩個穿著軍裝的年輕人并肩而立,笑得意氣風發。他用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人影,嘆了口氣,轉身融入了門外的暮色中。
那天晚上,臺北的雨還在下。張學良坐在燈下,鋪開宣紙,寫下:“六十載恩怨,一抔黃土盡。” 寫完后,他把筆擱在硯臺上,看著窗外的雨絲,像是在看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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