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用粗糙的手指反復揉搓著那張彩票，眼睛瞪得老大，幾乎要把紙片看穿。彩票站的老板娘不耐煩地敲了敲柜臺："老王，你都看半小時了，到底中沒中啊？"

"中...中了！"王建軍嗓子發緊，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五百萬！我中了五百萬！"

彩票站里頓時炸開了鍋。幾個常來買彩票的老頭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王建軍卻像夢游似的，攥著彩票就往外跑，連找零都忘了拿。他跑到大街上，冷風一吹才稍微清醒點。第一反應就是掏出手機給妹妹王麗打電話。手指在屏幕上劃拉了好幾下才找到聯系人——"麗麗"。

"哥？這個點打電話，有啥急事？"王麗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背景音里還有鍵盤敲擊聲，顯然正在加班。

"麗麗，我中獎了！五百萬！"王建軍的聲音直打顫，"真的，剛兌的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椅子挪動的聲音。"哥，你喝酒了？"

"沒喝！真中獎了！"王建軍急得直跺腳，"你在公司是吧？我這就過去找你！"掛掉電話，王建軍攔了輛出租車。他平時連公交都舍不得坐，今天卻毫不猶豫地鉆進了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他報了妹妹公司的地址，然后又開始盯著那張彩票發呆。

王麗比王建軍小八歲，是他們老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父母走得早，王建軍初中畢業就去工地搬磚供妹妹讀書。王麗也爭氣，考上重點大學，現在在一家外企當主管，年薪三十多萬。雖然妹妹過得比他好，但兄妹倆感情一直不錯。王建軍總覺得，妹妹就是他的驕傲。

出租車在高檔寫字樓前停下。王建軍付錢時手還在抖，差點把硬幣撒了一地。他小跑進大堂，正好看見王麗從電梯里出來。

"哥，到底怎么回事？"王麗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裙，眉頭微蹙。她化了精致的妝，身上飄著淡淡的香水味，和王建軍沾著水泥灰的工裝形成鮮明對比。

王建軍把彩票遞過去，像個考了滿分等著表揚的小學生："你看！真的中了！"

王麗接過彩票，仔細核對了幾遍網上的開獎號碼，眼睛漸漸睜大："天啊...哥，你真中了..."

兄妹倆在寫字樓旁邊的咖啡廳坐下。王建軍要了杯最便宜的美式，王麗則熟練地點了杯拿鐵加雙份糖漿。

"哥，這筆錢你打算怎么用？"王麗攪拌著咖啡，狀似隨意地問道。王建軍憨厚地笑了："我想好了，給你二百萬，我自己留二百萬，剩下的一百萬給老家修修路。爸媽要是知道我能給村里做點事，肯定高興。"

王麗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著哥哥黝黑的臉龐和過早出現的皺紋，眼圈突然紅了："哥...這錢是你中的，不用給我..."

"瞎說啥呢！"王建軍擺擺手，"你是我親妹妹，有錢當然要分你。你買房不是還貸著款嗎？這下能輕松點了。"王麗低下頭，長發垂下來遮住了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哥，你對我真好。"

一周后，獎金到賬了。王建軍按照計劃，給妹妹轉了兩百萬，自己留了兩百萬，剩下的一百萬真的捐給了村里修路。村委會給他送了面錦旗，他高興地掛在了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王建軍沒辭職，還是每天去工地干活。只是不再接最累的活了，中午也敢點個二十塊錢的盒飯了。他用一部分錢給老婆買了條金項鏈，給兒子買了臺新電腦。剩下的錢存了定期，想著等兒子上大學用。

日子本該就這么平淡幸福地過下去。直到三個月后的一個晚上，王麗突然打來電話。

"哥...我遇到點麻煩..."王麗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公司有個投資項目出了點問題，我可能需要...借點錢周轉一下。"

王建軍立刻坐直了身子："要多少？"

"五...五萬就行。"王麗吞吞吐吐地說，"下個月發工資就能還你。"

"行，我這就轉給你。"王建軍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掛掉電話后，他立刻用手機給妹妹轉了五萬塊。老婆在旁邊看著，欲言又止。

"麗麗有急用，咱們現在又不缺這點錢。"王建軍解釋道。老婆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一個月后，王麗沒提還錢的事。王建軍也沒在意，想著妹妹可能手頭緊。又過了半個月，王麗再次打來電話，這次要借十萬。

"項目出了點意外，資金鏈斷了..."王麗的聲音帶著哭腔，"哥，這次真的十萬火急..."王建軍猶豫了一下。他老婆在旁邊聽著，臉色不太好看。但聽著妹妹的哭聲，他還是心軟了："好，我明天去銀行給你轉。"

這次轉完錢，老婆和他吵了一架。"你妹妹年薪三十多萬，怎么老跟你借錢？上次的五萬還沒還呢！"老婆氣得直掉眼淚。王建軍安撫道："麗麗不是那種人，她肯定遇到難處了。咱們現在有條件了，幫幫親妹妹怎么了？"

老婆摔門而去，留下王建軍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他拿起手機，想給妹妹發條微信問問情況，打了幾個字又刪掉了。算了，別給妹妹壓力。

轉眼到了春節。王建軍帶著老婆孩子去妹妹家拜年。王麗住在高檔小區，一百四十平的大房子裝修得跟雜志上似的。王建軍的兒子興奮地在客廳里跑來跑去，不小心碰倒了一個花瓶。

"小心點！"王麗突然厲聲喝道，把小孩嚇了一跳。她隨即意識到失態，勉強笑了笑："那個花瓶很貴的..."

飯桌上，王建軍的老婆故意提起借錢的事："麗麗，上次借的錢..."

"嫂子放心，我都記著呢。"王麗打斷她，笑容有些僵硬，"等公司那邊資金周轉開了，我連本帶利一起還。"回家的路上，老婆一直黑著臉："你看看她家那裝修，那家具，像是缺錢的樣子嗎？我看她就是..."

"行了！"王建軍罕見地發了火，"大過年的，少說兩句！"

春天來了，王建軍的兒子突然持續高燒不退。去醫院一檢查，竟是白血病。醫生說要盡快做骨髓移植，光前期治療費就得五十萬。王建軍懵了。他手頭的錢大部分存了定期，取出來損失利息不說，還不夠。他想起借給妹妹的錢，加起來有十五萬了。

"麗麗，小杰病了..."電話接通后，王建軍的聲音都在發抖，"需要錢治病...你之前借的那些錢..."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王麗公事公辦的聲音："哥，我現在在開會。晚點回你。"

王建軍握著手機在醫院走廊里等了三個小時，妹妹才回電話。

"哥，我最近手頭真的很緊。"王麗的聲音透著為難，"公司那個項目黃了，我還在處理善后..."

"可是小杰的病..."王建軍的聲音哽咽了。

"這樣吧，我先轉你兩萬應應急。"王麗打斷他，"其他的...等我周轉開了再說。"

兩萬塊錢當天晚上到賬了。王建軍看著手機銀行的提示，心里像壓了塊石頭。老婆在旁邊哭成了淚人："你妹妹住著大房子開著好車，親侄子生病了就給兩萬？王建軍，你醒醒吧！"

第二天，王建軍直接去了妹妹公司。前臺不讓他進，他就在大堂里等。等了四個小時，終于看見王麗和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從電梯里出來。

"麗麗！"王建軍喊了一聲。王麗轉頭看見他，臉色瞬間變了。她和同事說了幾句，然后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說："哥，你怎么來這兒了？"

"小杰的病需要錢..."王建軍直接說道，"你把借我的十五萬還給我就行。"

王麗把他拉到角落，眉頭緊鎖："我不是說了現在沒錢嗎？你這樣跑來我公司，讓我很為難！"

"那是救命的錢啊！"王建軍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麗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什么樣？"王麗突然冷笑一聲，"哥，你是不是覺得給了我兩百萬，我就該一輩子感恩戴德？那錢本來就是你該給我的！要不是你當年非要我讀那個破專業，我現在早就是公司高管了！"王建軍如遭雷擊，后退了一步："你...你說什么？"

"沒什么。"王麗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掏出支票本，唰唰寫了幾筆撕給他，"這里是二十萬，連本帶利都給你。以后別來找我了。"

支票飄落在地上。王建軍沒去撿，只是呆呆地看著妹妹轉身離去的背影。那個曾經拽著他衣角喊"哥哥"的小女孩，那個他寧愿自己餓肚子也要供她讀書的妹妹，就這么走了。

王建軍彎腰撿起支票，手抖得幾乎拿不住。走出大樓時，天空飄起了細雨。他沒打傘，就這么淋著雨往醫院走。十字路口，紅燈亮著。王建軍恍惚中沒注意，徑直往前走。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時，他只覺得一陣劇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建軍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老婆紅腫著眼睛告訴他，肇事司機賠了八十萬，加上妹妹給的二十萬，兒子的治療費夠了。

"麗麗...來過嗎？"王建軍虛弱地問。

老婆搖搖頭，眼淚又掉下來："我給她打過電話...她說在出差..."

王建軍閉上眼睛。他全身多處骨折，內臟出血，醫生說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三天后，王建軍的情況突然惡化。彌留之際，他握著老婆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別...別怪麗麗...她...她只是..."

話沒說完，監護儀上的心跳變成了一條直線。王麗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直到葬禮那天，她才姍姍來遲。她穿著黑色套裝，戴著墨鏡，站在人群最后面。

當司儀念到"王建軍先生一生勤勞樸實，最疼愛的就是妹妹王麗"時，王麗突然摘掉墨鏡，沖到了棺材前。

"哥！"她撲在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我錯了...哥...你醒醒...我把錢都還給你...你醒醒啊..."但王建軍再也聽不見了。棺材里，他面容平靜，像是終于卸下了所有重擔。

葬禮結束后，王麗想找嫂子說話，卻被冷冷地拒絕了："建軍走了，小杰的病我們會想辦法。你的錢，我們一分都不要。"

王麗站在空蕩蕩的靈堂里，手里攥著一張銀行卡——里面是她變賣房子車子湊的五百萬。可惜，已經沒人需要了。

雨又下了起來。王麗走出殯儀館，沒打傘。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里，又苦又咸。她終于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