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行李箱走進麗江古城時，暮色正濃。青石板路上的積水倒映著兩側的紅燈籠，像一串流動的星辰。客棧老板娘是個扎著彩辮的納西族姑娘，名叫和曉梅，她接過我的行李時，眼尖地瞥見我手腕上的黑色手環 —— 那是為母親戴的孝，按老家的習俗，要戴滿百天。

“剛失去親人吧？” 她遞來一杯熱氣騰騰的酥油茶，“我阿爸走的時候，我在四方街的酒吧唱了整整一夜歌，把眼淚都唱干了。” 她指了指窗外的流水，“古城的水都是從黑龍潭引來的，你看它不管遇到多少石頭，總能找到出路。” 酥油茶的奶香混著淡淡的鹽味，在舌尖化開時，竟驅散了些許旅途的疲憊。

放下行李后，我沿著四方街漫無目的地走。酒吧街的霓虹閃爍，歌手沙啞的嗓音唱著許巍的《藍蓮花》，“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街角的石凳上，坐著個穿軍綠色大衣的男人，他面前擺著個畫架，正借著路燈的光畫古城的夜景。畫紙上的玉龍雪山籠罩在月色里，山腳下的古城燈火璀璨，像撒在人間的銀河。

“畫得真好。” 我忍不住贊嘆。男人轉過頭，露出一張布滿風霜的臉，眼角的疤痕在燈光下格外明顯。“以前在部隊搞測繪，這手穩得能架全站儀。”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腕處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三年前施工時被砸傷，連畫筆都快握不住了。” 畫架旁的背包里露出半截軍功章，在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走到大水車時，遇到一群跳鍋莊舞的老人。他們穿著納西族的傳統服飾，圍著篝火拍手跺腳，銀飾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領舞的和大爺今年七十歲，他說自己每天都來這里跳舞：“我老伴走了五年，她以前最愛看我跳舞。” 他指著人群里的空位，“我總覺得她還坐在那里，看著我呢。” 篝火映紅了他的臉，眼里的淚光卻像孩子般清澈。

回到客棧時，和曉梅正坐在天井里繡東巴紋。她的繡繃上是一只展翅的雄鷹，針腳細密，翎羽分明。“這是給我弟弟繡的，他在西藏當兵。” 她的語氣里帶著驕傲，“去年他在巡邏時凍傷了腳，醫生說可能再也不能走路了，他卻跟我說，姐，我還能站崗。” 絲線在她指間穿梭，像在編織一個堅韌的夢。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鳥鳴叫醒。推開窗，看到玉龍雪山的雪峰在朝陽下泛著粉色的光暈，古城的炊煙裊裊升起，混著納西人家烤粑粑的香氣。和曉梅邀我去黑龍潭散步，潭邊的柳樹抽出了新芽，幾個老人正在打太極，動作行云流水，招式里透著歲月的沉淀。

“你看那棵柏樹，” 她指著潭邊一棵歪斜的古樹，“三百多年前地震時被劈斷了主干，現在不照樣枝繁葉茂？” 樹干上的裂痕里，竟長出了幾株倔強的小草，在風中輕輕搖曳。我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人就像草木，只要根還在，就有發芽的希望。”

在束河古鎮的皮具店，遇到了店主林姐。她正在給一個錢包刻花紋，手指靈活地轉動著刻刀，皮革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以前在廣州做白領，一場車禍把我撞進了醫院。” 她舉起左手，小指明顯短了一截，“出院后找不到工作，就來這里學做皮具，沒想到還做出了名堂。” 店里的墻上掛著她的設計圖，從最初的歪歪扭扭到后來的精美絕倫，記錄著她一路走來的痕跡。

“最難的時候，連房租都交不起。” 林姐給我倒了杯普洱茶，“有天晚上我坐在河邊哭，一個納西族阿婆遞給我一個烤玉米，說‘姑娘，日子就像這玉米，得慢慢烤才香甜’。”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青龍橋，“現在我每個月都資助兩個山區的孩子，我想讓他們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有人在背后支持他們。”

去玉龍雪山那天，天降小雨。纜車穿過云霧時，窗外的景色忽明忽暗，像極了此刻的心情。在海拔四千六百八十米的觀景臺，我遇到了一對特殊的情侶。男孩推著輪椅，女孩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臉色有些蒼白，卻對著雪山笑得燦爛。“她得了紅斑狼瘡，醫生說不能來高海拔的地方。” 男孩的語氣里帶著心疼，“可她說，這是她最大的心愿，我得陪她來。”

女孩輕輕撫摸著輪椅的扶手，上面貼滿了各地的風景照。“我們已經走了十五個城市，”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卻充滿力量，“趁我還能走，想多看看這個世界。” 遠處的冰川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像一條銀色的巨龍。我忽然明白，生命的意義不在于長度，而在于寬度 —— 在于我們是否用力地、認真地活過。

下山時，雨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灑在藍月谷的湖面上，湖水藍得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岸邊的經幡在風中飄動，上面的六字真言仿佛在低聲吟誦。和曉梅發來信息：“晚上來店里吃飯，我阿嬤做了納西烤肉。”

晚飯時，阿嬤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給我講起古城的故事。“以前古城沒有路燈，晚上走夜路全靠手里的馬燈。” 她指了指墻上的老照片，“你看那些馬燈，不管風多大，總能照亮腳下的路。” 阿嬤的手布滿老繭，卻溫暖有力，她夾給我一塊烤肉：“人活著，就像這馬燈，心里得有團火，才能照亮自己，也溫暖別人。”

離開麗江的前一晚，我又去了四方街。那個畫夜景的男人還在石凳上作畫，他的畫里多了一盞馬燈，燈光下，一個背著行囊的旅人正大步向前。“送給你。” 他把畫遞給我，“昨天看你對著雪山發呆，就知道你心里有座過不去的山。但你看，再高的山，也擋不住太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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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返程的飛機上，我打開那幅畫。畫中的玉龍雪山在月光下沉默，山腳下的古城燈火璀璨，每一盞燈都像一顆跳動的心。母親的旅游手冊里，夾著從麗江帶來的東巴紙，紙上印著四個字：“生生不息”。忽然懂得，那些離開的人，從未真正走遠，他們化作天上的星星，化作古城的燈火，化作我們心中的力量，指引著我們在漫長的人生路上，勇敢前行。

飛機穿過云層時，陽光灑在機翼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我知道，前方的路或許依然坎坷，但只要心里的那盞燈不滅，就一定能走出黑暗，迎來屬于自己的光明。就像麗江古城的流水，無論遇到多少阻礙，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方向，奔向更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