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的晨霧是被露水浸軟的棉絮。貞豐橋的石縫里鉆出幾叢虎耳草，葉尖的露珠墜向青石板的剎那，恰逢早班船的櫓槳攪碎水面的薄霧，霧靄中浮出的烏篷船像浸在牛乳里的墨塊，船頭阿公的煙袋鍋明滅，火星墜向水面的軌跡，與岸邊垂落的柳絲構成細密的網。穿藍布衫的阿婆蹲在石階上浣衣，木槌敲打衣物的節奏里，混著賣花姑娘竹籃里梔子花的甜香，花瓣上的晨露滾落在水巷，與櫓聲撞出細碎的銀。

婺源的春山是被油菜花染透的錦緞?；张山ㄖ鸟R頭墻在花海中裁出參差的剪影，晨霧未散時，白墻黛瓦都浸在淡粉的光暈里，像宣紙洇了胭脂。茶農的竹簍在梯田里移動，斗笠的陰影與茶樹的新綠疊成深淺的翡翠，指尖掐下的茶芽帶著絨毛的癢，墜入簍中的輕響，驚起葉間的藍尾鴝，它們掠過明黃的花海時，翅膀的青與花的金在陽光下炸開，像誰打翻了調色盤。山澗的溪流里漂著零落的花瓣，與采茶女的山歌纏成軟綿的線，在山谷里織出透明的繭。

喀什古城的午后是被陽光烤暖的蜜。艾提尕爾清真寺的穹頂鍍著金輝，磚縫里的駱駝刺開著細碎的黃花，與巴扎里銅器的冷光形成烈的對照。賣桑椹干的攤位前堆著紫黑的山，攤主撒糖的手勢與遠處打馕師傅貼餅的動作同樣利落，馕坑的熱氣混著孜然的辛辣漫過巷弄，驚起墻洞中的鴿子，它們掠過彩色的木門時，翅膀帶起的光斑落在織地毯的老婦銀飾上，與絲線的虹彩撞出流動的河。轉角的葡萄架下，冰西瓜的甜涼與銅壺里的紅茶香糾纏，讓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

鳳凰古城的暮色是被沱江泡軟的墨。吊腳樓的木柱在水里生了青苔，夕陽把水面染成橘紅時，每個柱影都成了蘸滿金粉的筆，在碧波上寫著長短句。洗衣婦的木槌落下時，驚飛的蜻蜓點過水面，翅尖的紅與水底卵石的白拼成流動的畫，而捶打中的藍印花布在水里舒展，像誰把天空撕成了碎片。虹橋的石拱投下半圓的影，與水中的倒影合為滿月，賣姜糖的銅鍋邊，糖漿拉出的銀絲在暮色里閃著光，與遠處戲樓的燈籠連成銀河。

大理喜洲的秋日是被稻浪鋪滿的金箔。白族民居的照壁上爬滿三角梅，紫紅的花與稻田的琥珀色撞出暖融融的風，打谷機揚起的谷粒在空中劃出弧線，像誰把陽光碾成了碎末。扎染坊的藍布在竹竿上招展，風吹過的褶皺里漏下細碎的光斑，落在正在繡花的白族姑娘指尖，與絲線的銀藍拼成洱海的波紋。蒼山的雪頂在遠處閃著瑩白，與近處的金稻、中間的青瓦構成三色的畫，而磨坊里飄出的新米香，混著乳扇的奶香漫過街巷，讓每個角落都浸在豐收的甜里。

蘇州平江路的冬雪是被評彈浸軟的棉。青石板路上的積雪被踩出咯吱的響，茶館的窗欞上結著冰花，里面的琵琶聲透過冰紋漫出來，與賣糖粥的梆子聲纏成軟綿的線。屋檐的冰凌垂成透明的簾，陽光穿過時折射出七彩的光，落在穿貂皮的老嫗肩頭，與她手提食盒里的藏書羊肉香撞個滿懷。河對岸的梅樹開著零星的花，雪落在花瓣上的輕響，剛好能接住評彈藝人的吳儂軟語，而水面的薄冰下，紅鯉游動的軌跡與橋洞的弧線構成隱秘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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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被煙火纏繞的風景，都是天地寫就的散文詩。周莊的水巷藏著江南的婉約，婺源的花海裹著山野的爛漫，喀什的巴扎盛著西域的熱烈，鳳凰的沱江流著邊地的溫柔。當晨霧與炊煙相融，當花香與食物的香氣糾纏，風景便有了呼吸，有了溫度，有了讓人反復回味的余韻。那些藏在露珠里的光，落在花瓣上的雪，飄在風里的香，都是時光寫給人間的注腳，讓每個尋常的日子都變得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