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女兒小雅訂婚的日子，我早上四點多就起床，煮了紅雞蛋，又炒了幾樣她愛吃的家常菜，準備等她回來接我一起去男方那邊的酒店。

我這輩子沒啥大本事，就是在鄉(xiāng)下種地種慣了，手糙、皮黑，說話也帶著點土味口音。但我知道，今天是我女兒的大日子，我必須把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

我穿上了那件參加村里婚禮都舍不得穿的藏青色新衣服，還特地讓鄰居幫我卷了頭發(fā)，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心里還挺自信：雖然不算時髦，但也不寒磣。

快十點，小雅回來了，她穿著一身淡粉色連衣裙，氣質(zhì)溫柔又干凈，越發(fā)有大姑娘的樣子了。

“媽，你今天挺精神的！”她笑著拉我胳膊，“我男朋友他爸媽今天也會來，你別緊張，就當咱串個親戚。”

我點點頭：“媽不怕，你放心，媽嘴笨，但不丟人。”

我們到了酒店，是在市區(qū)那家挺有名的星級餐廳，大理石地面一塵不染，服務(wù)員個個西裝筆挺。我走進去就覺得腳下有點飄，跟踩在棉花上一樣不踏實。

小雅男朋友叫林哲，是城里人，做公務(wù)員，家里條件也不錯。他爸媽早早就到了，穿得講究，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樣子。

“媽，這是我男朋友的媽媽，林阿姨。”小雅把我拉到她婆婆面前介紹。

我剛想笑著打招呼，那位林阿姨眼神從我頭到腳掃了一圈，嘴角動了動，強擠出個笑。

“哎呀，鄉(xiāng)下的就是樸實，穿得也挺……接地氣。”

我臉上的笑有點僵，正要開口寒暄，她卻又扯著另一個親戚低聲說：“現(xiàn)在這農(nóng)村人進城也不容易，能來酒店坐坐就不錯了，就是這味兒……一聞就知道不是城里人。”

我聽得清清楚楚，臉一下子紅了，手心直冒汗。

我沒敢搭話，只默默地坐在角落，小聲問小雅：“媽是不是穿得太土了？我早上特意卷了頭發(fā)，怕你婆家笑話我。”

小雅握了握我的手，低聲說：“媽，你別多想。你今天是我最親的人，誰都不能笑話你。”

我點點頭，眼眶卻有點熱。

訂婚儀式開始后，親戚們坐滿了幾桌，我也被安排坐在主桌，林阿姨坐我旁邊，她一邊夾菜一邊對著我笑著說：“我說妹子啊，小雅能嫁進我們家是福氣。不過我就講實話，你們那鄉(xiāng)下人，日子過得糙慣了，小雅來了我們家，得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不能再那么‘接地氣’。”

我一愣，拿著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她還接著說：“你看看你這雙手，洗菜洗慣了，粗得跟樹皮似的，我可不希望小雅以后也變成這樣。”

我一下子臉漲得通紅，滿桌人都聽見了，有人低頭不語，有人尷尬地笑。我低著頭，心像是被人踩了一腳。

正當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的時候，小雅“啪”地一聲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媽！”她聲音不大，但格外堅定，“我不嫁了。”

林阿姨一愣：“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嫁了！”小雅眼圈都紅了，但聲音很清楚，“我媽是鄉(xiāng)下人，但她一手把我拉扯大，夏天背著我走十幾里山路送我去上學，冬天踩著冰水洗衣服給我穿干凈的棉褲。她不懂你們城里那一套，但她比誰都善良、勤快、有擔當。”

林阿姨臉色一下沉了：“你這孩子說話怎么這么沖？”

“我就是沖。”小雅毫不退讓，“今天是我人生大事，我本以為這是一次幸福的開始，可我媽連坐在這兒都要被你嘲諷，說穿得土，說身上有味兒，說她的手像樹皮……你覺得你是在說笑，我聽著卻覺得羞恥。”

她轉(zhuǎn)頭看我：“媽，咱回家。”

我坐在那兒，眼淚忍了又忍，最后終于掉了下來。

“傻孩子，這事……”

她拉著我：“媽，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你才是我最驕傲的娘。”

林阿姨還想說什么，林哲趕緊站起來攔著：“媽你別說了，你確實過分了。”

小雅拉著我就走，走得特別干脆，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覷。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副駕上，一路沒說話。小雅開著車，忽然紅了眼眶：“媽，我不是沖動，我是真的接受不了。你受了一輩子委屈，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在我面前被人羞辱。”

我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傻丫頭，媽沒事，媽習慣了……”

她一把剎住車：“你不該習慣！誰說鄉(xiāng)下人就低一等？誰說種地洗衣做飯就不能被尊重？”

我心里一熱，忍不住淚如雨下。

那頓飯，沒吃完；那門親事，也黃了。

村里人知道后都議論紛紛，有人說小雅“太沖動”，也有人感慨：“這姑娘有良心，知道護著娘。”

而我知道，我這輩子沒啥成就，但我養(yǎng)了個明理的好閨女，這就值了。

以后日子怎么過不知道，但那天我明白了一件事：真正的“好媳婦”，不是會打扮、會討好婆家，而是心里有根，知道孝順娘、守住底線的人。

小雅那一聲“不嫁了”，不只是為我爭了口氣，也是為她自己守住了尊嚴。這樣的姑娘，別說我自夸，哪個婆家娶回去，都是福氣。